2020.1.3,10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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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说人解史 千山鸟飞绝, 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 独钓寒江雪。
如果把《江雪》看成一首藏头诗,柳宗元写的是:千万孤独 从冠盖满京华的长安贬到山遥水远的永州,从庙堂之高到江湖之远,柳宗元感受到了无边无际的千万孤独。
以后,这孤独将伴随他终生 而与孤独作战,也将是他终生的宿命 在孤独的宿命中,他努力寻找并创造生命的意义 于是,千年之后,我们看到了一位清瘦的智者和仁者,也看到了文字的光芒与力量 千 万柳宗元的贬 孤谪岁月 独 绘图:刘新华 聂作平 柳宗元预言了自己的死亡。
春暖花开时节,他在郊外亭中与几名下属饮酒。
酒至半酣,他忽然长叹,“我被朝廷贬谪到柳州,不能为时所用,这是我人生的大不幸;但到了柳州,与你们相处甚好,又令我宽慰。
不过,我明年就要死了。
”众人都以为柳宗元喝醉了,纷纷温言相劝,并再次向他敬酒。
柳宗元来者不拒,终至酩酊大醉。
回首往事,自从参与永贞革新并遭保守派清算以来,短短一生中的最后十几年,柳宗元几乎都是在贬谪中度过的。
在永州捱过漫长的十年后,一度,他被召回长安。
正当他以为贬谪已然结束,前途即将重放光明时,又被贬往更为偏远的柳州。
贬谪南方,似乎是柳宗元的宿命。
他在永州和柳州,度过了生命中最重要的岁月。
贬谪毁灭了他,也造就了他。
俟罪非真吏 盛夏,湘南大地有如火烤。
正午,空气仿佛在蒸笼里蒸过。
我赶了数百公里的路,来到潇水即将汇入湘江的永州城外。
潇水之滨,一条曲曲折折的老街,顺着潇水的一条支流延伸到远处的山峦中。
老街中部,有一座古老的祠堂。
这就是为了纪念柳宗元而于北宋年间修建的柳子庙。
至于老街,就叫柳子街。
柳子街尽头,是著名的黄叶古渡。
历史上,它是由湖南进入广西的重要通道,是连接中原与岭南的要津。
回望千年以前,柳宗元是带着一身伤痛与悲愤来到永州的。
柳宗元积极投身的永贞革新,其目标是想解决影响朝廷长治久安的两大毒瘤,即宦官专权和藩镇割据。
但事实上,革新一百多天里,改革还远没有真正触及这两大痼疾时,宦官和藩镇已经敏锐地捕捉到了不利于他们的气息,因而先发制人。
于是,包括柳宗元、刘禹锡在内的革新者——史称二王八司马——纷纷被贬往边远地区。
最初,柳宗元被贬为邵州刺史,当他带着家人前往邵州赴任时,刚到洞庭湖,又接到朝廷的新任命:撤销正四品的邵州刺史,改任正六品的永州司马员外置同正员。
后一个职务,换句话说,就是编外的闲员。
按唐朝惯例,员外置就是保留行政级别,但不得干预政务。
一句话,既没有公务,也没有官舍,像犯人一样被禁锢在一个地方,不得许可,不能随便出境。
用柳宗元后来所写的诗来说,那就是“俟罪非真吏。
” 1200多年前,柳宗元一行溯湘江而上,终于抵达临水而建的永州时,已是永贞元年(805年)年底了。
还在船上,柳宗元就已经感觉到了越来越浓的节日气氛。
进入永州城,节日气息更浓了。
大户人家张灯结彩,朱门深院飘出酒肉的香味,集市上拥挤着众多买卖的民众。
但是,柳宗元还不知道这个新年将如何度过,甚至,该在哪里度过。
永州又称零陵,其名得自于上古贤君尧,据说他的陵墓就在这里。
秦始皇推行郡县制,在此设了零陵县。
隋朝时,改零陵为永州。
湘江与潇水在城外交汇,永州城就坐落于江畔的山峦之间。
唐制,全国的州根据管辖人口数量划分为上、中、下三等。
全国共有州327个,其中上州109个,中州29个,下州189个。
具体来说,凡人口在3万户以上的为上州,人口在2.5万户以上的为中 州,人口在2万户以下的为下州。
唐代的永州隶属江南西道,下辖 零陵、祁阳、湘源和灌阳四县。
大致包括今天的湖南西南部和广西东北部部分地区。
开元时,永州有27000余户,17万余人,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中州。
然而,经过安史之乱,到了几十年后的元和年间,人口剧减,当时的统计竟不到1千户。
虽然这很有可能是当时户籍管理混乱造成统计有误。
但不管如何,柳宗元就要安身立命的永州,的确是一个山困水阻,人烟稀少的荒凉之地。
柳宗元到刺史府向刺史报到后,几乎不抱希望地提出能否为他一家老小解决住所。
果然,柳宗元失望了。
刺史对他既不热情,也不冷淡,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或者说,有礼貌地拒人千里。
其时,柳宗元一家老小还住在城边的客栈里,但那里显然不可能住得太久。
必须尽快找到房子。
并且,由于收入微薄,还得精打细算,房租一定不能太贵。
就在柳宗元忧愁不已时,龙兴寺的住持重巽和尚向他伸出了橄榄枝:他早年在长安与柳宗元相识,很钦敬柳宗元的文才与胆识。
听说柳宗元被贬到永州的消息后,他天天派人到刺史府打听。
这天,当他听说柳宗元已到刺史府报到后,急忙坐了小船过江来邀请。
柳宗元十分感激重巽的盛情。
龙兴寺,便成为柳宗元贬谪生涯中的第一个居住地。
今天的永州是湖南省辖市,市府驻地在冷水滩区。
与冷水滩相距几十公里的零陵区,既是古代零陵县治所在地,也是永州州治所在地。
永州州城外,湘江环绕,龙兴寺就座落在湘江西岸的小山坡上,与永州城隔河遥遥相望。
据记载,唐时的龙兴寺,早在几百年前的三国时期,蜀国重臣蒋琬和吴国名将吕蒙曾先后在此居住,后来才改成了寺院。
这是一座年久失修的小庙。
柳宗元看到,小山坡上的寺庙四周,林木参天,怪石林立。
因为地处偏远的城西,寺里人迹罕至,大白天的,野鸭和白鹤也三五成群地飞到寺庙中庭觅食。
寺庙大殿前的台阶下,竟然生长着一丛丛高过人头的芦苇。
总而言之,龙兴寺给柳宗元的第一印象就是破败,荒凉,如同他彼时的心境。
龙兴寺里的房舍并不多,重巽和尚把西厢房拨给了柳宗元一家居住。
西厢房卑湿,光线昏暗。
与柳宗元在长安的官邸相比,无疑霄壤之别。
次日,重巽和尚找来工匠,在墙上增开了一扇窗,并在屋子外面,用木头搭起一个小小的回廊,这才勉强可以住下了。
从繁华的京城到边远的下州,从庙堂之高到江湖之远,落差是巨大的,而各种不适应也随之而来。
首先是语言不通。
自秦汉伊始,政府为了政令畅通,就一直在推行“普通话”,它们被称为雅言、正音、官话。
唐代,洛阳是东都和重要城市,因此,唐朝的官话是以洛阳读书音为准。
所谓洛阳读书音,不是洛阳方言,而是洛阳太学里教学采用的标准读书音。
但是,掌握洛阳读书音的毕竟只是少数仕人和商人,远在中原文化圈之外的边僻之地,绝大多数人根本不知道洛阳读书音为何物。
语言不通几乎也是唐代所有流贬边地的官员遭遇的第一件麻烦事,比如元稹贬往通州时,他最苦恼的事就莫过于语言不通:夷音啼似笑,蛮语谜相呼——这远离首都的蛮荒之地,当地人明明在哭,听起来却像在笑。
佶屈聱牙的方言,只能连猜带蒙。
韩愈在阳山作 县令时,因双方言语不通,在与当地人交流时,竟发生了相互指斥的误会。
柳宗元到了永州后发现,“楚、越间声音特异,鴂舌啅噪”,当地人的方言,压根儿就不知道在说什么。
当然,令柳宗元感慨万千的是,他没想到在永州一住十年,到了后来,原本一头雾水的永州方言,不仅听得懂,甚至还能说几句,以至发出“听之怡然不怪,已与为类矣”的感慨。
比语言不通更让柳宗元心惊胆战的是永州迥异于北方的环境。
柳宗元在给朋友的信中写道:永州于楚为最南,状与越相类。
仆闷即出游,游复多恐。
涉野有蝮虺大蜂,仰空视地,寸步劳倦。
近水即畏射工沙虱,含怒窃发,中人形影,动成疮痏。
意思是说,永州在楚地最南方,环境与南越相似。
住在龙兴寺未免寂寞,于是四处走走,但这种出游却带来了更大的恐惧:进入山中,丛林里有蝮蛇和毒蜂,走路时不得不一会儿看天一会儿看地以提防,走几步就累了;临近水边,水里有能够从水中射人,中者必生恶疮的射工、沙虱之类的恶虫。
语言和生存环境固然恶劣至极,但与贬谪的精神打击相比,或许还算稍好的。
因为得罪朝廷——所谓朝廷,既包括当道的权臣,更有权臣背后对二王八司马改革不满的唐宪宗。
柳宗元诸人此时已被看作异端,打入另册。
远贬永州,固然昔年交游的朋友都已杳如黄鹤,即便关系亲密的亲友,也害怕受到牵连,连书信也不敢写。
甚至,那些从前追慕他的人,如果手里有他曾经的书信,也赶紧悄悄地毁掉,以免让人知道自己原来和柳宗元有关系。
在闭塞的永州,柳宗元看不到希望,也看不到脚下的路在何方。
物质和精神的双重打击下,他很快病倒了。
根据他留下的文字看,他在贬谪永州途中已经生病,到了永州后,由于吃药太多,病情虽然缓解,却伤了元气,落下了后遗症:走路膝盖发软,坐下来肌肉和骨头酸痛,头发一把一把地掉,就像杜甫说的那样,已经“浑欲不胜簪”了。
记忆力也越来越差,读古人传记,才看几页,就必须再三地翻回去看,因为已经记不起传主的名字了。
这时的柳宗元,其实只有三十七岁。
放在今天,还是年富力强的青年。
丧乱之年 在永州,两位朝夕相处的亲人先后辞世,带给柳宗元无尽的悲痛。
首先是他的母亲卢氏。
卢氏年事已高,旅途舟车劳顿,加上替儿子的前程担忧,到了永州就一病不起。
其时的永州,不仅“炎暑熇蒸”,更要命的是“诊视无所问,药石无所求”。
缺医少药,卢氏只能以老迈之躯硬扛。
半年后,终于与世长辞,享年六十八岁。
母亲的去世对柳宗元打击极大。
柳母卢氏出身于书香门第,通诗书,识大体。
柳宗元在为母亲所写的墓志中称她:“尊己者,敬之如臣事君;下己者,慈之如母畜子;敌己者,友之如兄弟。
” 柳宗元四岁时,其父柳镇在外做官,卢氏独自抚养柳宗元和几个姐姐。
卢氏想教柳宗元识字,家中却无书。
为此,卢氏凭记忆书写了古赋十四首,一首首地教他。
柳宗元的父亲在十多年前去世,其时,柳宗元的几个姐妹都已出嫁,孀居的母亲一直跟着惟一的儿子。
柳宗元是他的骄傲,也是他的依靠。
当得知柳宗元被提拔到礼部并深受重用时,卢氏却不无担忧,一再劝告儿子 要谨慎行事。
唐宪宗登基后,革新派被罢黜,柳宗 元也被停职。
更严厉的处罚还未下来的一个多月里,柳宗元惶惶不可终日,卢氏镇静地提醒他:“汝忘大事乎?吾冢妇也,今也宜老,而唯是则不敢暇,抑将任焉。
若有日,吾其行也。
” 当出任邵州刺史的诏令下达,卢氏为儿子躲过了性命之忧而欣喜,高兴地对柳宗元说:“吾愿得矣。
” 等到洞庭湖上接到驿船送达的改任永州司马员外置同正员的诏命,柳宗元感觉天都塌了下来时,卢氏劝慰他,“汝唯不恭宪度,既获戾矣,今将大儆于后,以盖前恶,敬惧而已。
苟能是,吾何恨哉。
明者不悼往事,吾未尝有戚戚也。
” 法事做毕,卢氏的灵柩暂时放在龙兴寺的一间小屋里。
按唐人习惯,柳宗元必须把母亲送回老家长安万年县,与父亲合葬在一起。
但是,身为贬谪之官,没有朝廷许可,他不能离开永州半步,否则就是严重违法行为。
不得已,第二年,柳宗元只能委托表弟卢遵,让他护着母亲的灵柩,踏上了北上的路途。
世事难料,柳宗元和卢遵都不曾想到的是,多年以后,当柳宗元也像母亲那样客死异乡时,同样是卢遵,这位古道热肠的表弟,如同当初护送卢氏的灵柩一样,他把柳宗元的灵柩也护送回了遥远的万年县。
几年后,柳宗元又一次不得不承受亲人永别的痛苦。
这一次是他的女儿和娘。
自从母亲卢氏去世后,和娘就是柳宗元在世上惟一的骨肉至亲了。
然而,正当山花烂漫地开满永州城外的山峦与沟谷时,十岁的和娘因病而夭折了。
五年前,幼年丧母的和娘跟随父亲和祖母一道,千里迢迢地从长安来到永州。
在荒凉破败的龙兴寺,她天真的笑容曾是柳宗元人生中不多的感到温情的事物。
龙兴寺地处荒郊,寺外便是幽深的林子,蛇虫野兽出没;而整座龙兴寺,除了柳宗元一家外,只有不多的一些和尚,整天待在庙里的和娘连一个小伙伴也没有。
寂寞中生活了五年的和娘,很多时候,她就在院子里玩泥巴。
玩着玩着,便趴在地上睡着了。
柳宗元把她抱回床上时,她又在一阵阵鸟啼中醒来。
慈祥的祖母去世后,和娘更加孤独。
七八岁时,柳宗元开始教她读书。
有时候,和娘在院子里玩耍,就折下院中的树枝,在湿润的泥地上写字。
柳宗元写诗记录说:“小学新翻墨沼波,羡君琼树散枝柯。
在家弄土唯娇女,空觉庭前鸟迹多。
” 和娘病后,就像卢氏当初生病时一样,也缺医少药。
这个懂事的孩子天天到庙里的大殿上叩头拜佛,希望佛祖赐她平安。
为此,她向佛许愿说,如果我的病好了,我就在庙里做杂役。
并另取了一个名字:佛婢。
等到她的病越来越重时,干脆请求重巽为她剃度,她要削发为尼。
重巽和柳宗元都明白,这个乖巧懂事的小姑娘在世上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重巽取来器具,亲自为她剃去满头青丝。
元和五年四月三日,十岁的和娘还是病死于龙兴寺。
临终前,柳宗元一直坐在和娘床头。
和娘抓住父亲的手,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请求父亲,不要把她葬在寺外的山上,那里有蛇虫,有野兽。
她害怕。
柳宗元含泪答应了。
在为和娘写的《墓砖记》中,柳宗元凄楚而绝望地写道:孰致也而生,孰召也而死。
焉从而来,焉往而止。
魂气无不之也,骨肉归复于此。
是的,这是贬谪中的柳宗元对命运 的追问:是谁让你生到我家做我的女儿?是谁又匆匆召唤你走向死亡?你从哪里来?你如今去了哪里?你的灵魂和气息都已经消失,只有冰冷的躯体还留在人间…… 总之,那是一个丧乱的年代。
尽管远在湖湘之南,群山将小小的永州包围,凶问依旧不时从四方传来。
一次次为这些凶问所震惊,伤感,柳宗元常常风露中宵,在龙兴寺里四处游走。
首先是永贞革新的灵魂人物王叔文被赐死。
王叔文此前贬往渝州作司马,唐宪宗犹不能释怀,下旨将其赐死。
王叔文被赐死,让包括柳宗元在内的二王八司马中的幸存者胆战心惊,再次为性命忧惧。
天威难测,难保哪一天来自长安的使者就会带来噩耗。
然后是王伾和韦执谊病死于贬所。
他们同样是永贞革新的灵魂人物。
一个贬任开州司马,一个贬任崖州司马。
开州和崖州,都是比永州还要落后闭塞的地方。
接着是表兄吕温病逝。
吕温既是柳宗元的表兄,又是“交侣平生最得意”的知己。
吕温因出使吐蕃,没有参与永贞革新。
但他后来得罪宰相李吉甫,先后贬到衡州和道州任刺史。
衡州和道州都与永州不远,一个在永州之北,一个在永州之南,吕温与柳宗元书信往来,互通音问,相互支撑。
不论在衡州和道州,吕温的职务都是刺史,也就是当地的一把手,而不像柳宗元,不仅不是一把手,还是编外。
这样,吕温就能用手中的权力,为老百姓做些实事——后来,当柳宗元在柳州做刺史时,也走上了和吕温相同的路子。
这是后话。
体恤百姓、与民休息的吕温四十而丧,衡州和道州百姓如丧考妣。
湖南人爱饮酒聚会,吕温去世时正值社日,往年人们都要相聚饮酒作乐。
这一年,他们却“不酒去乐,会哭与神所而归”。
柳宗元说,他居住的永州,正好地处衡州和道州之间,吕温死后,老百姓“哀声交于北南,舟船之上下,必呱呱然”。
柳宗元感叹,民众对地方官的真切悼念,只听说过古代有过这种情况,现实中还是第一次见到。
永州八记 就像一只受伤的野兽,躲到阴暗的角落里独自舔着身上的伤口,当伤口慢慢愈合,正常的生活还得重新开始。
柳宗元在永州度过了十个春秋,相当于他全部生命的五分之一多。
前四年,他居住在龙兴寺。
后来,柳宗元决定修建一所自己的房子。
这不是心血来潮的一时冲动,而是经过了反复考虑。
促使柳宗元修房造屋的原因有几个: 其
一,永州多竹木,建筑多用竹木为原材料,容易发生火灾。
“五年之间,四为大火所迫”,差不多一年多就发生一次火灾,让他在物质上和精神上都遭受了很大损失。
他认为,如果单独修建一座房屋,或许会避免人多事杂带来的火灾之虞。

二,也是更重要的一点。
如果说在开初的四五年里,悲愤的柳宗元还满怀起复的希望,并天真地认为随时有可能被调回长安;那么,随着时间推移,尤其是朝廷几次大赦,其他受到处分贬谪的官员都回到长安,至少也调到内地,而永贞革新的八司马却明文规定“纵逢恩赦,不在量移之限”,柳宗元意识到,残酷的政治斗争下他极有可能终老永州。
既然如此,那就认命吧。
更何况,永州的生活已经渐渐习惯,只要能看看山 水,写写诗文,永州原也是可以久居的。
因而,他决定“筑室茨草,为圃乎湘之西,穿池可以渔,种黍可以酒,甘终为永州民”。
元和五年(公元810年),柳宗元在距龙兴寺不远的潇水西岸的一条小河边买下一块荒地,在那里修筑起一座远离尘嚣的居所。
那条小河名叫冉溪,又名染溪。
柳宗元考证过它得名的由来。
前者,因曾有冉姓人家在此居住;后者,溪水可用来染布。
不过,自从柳宗元卜居溪畔到如今,它的名字叫愚溪。
短短的愚溪只有几十里,却是一条流淌在中国文学史上的著名河流。
愚溪这个名字,是柳宗元所取。
愚溪一带,不仅与永州之间隔着滔滔潇水,且素为荒山野岭,因而地价甚贱。
这样,柳宗元购地建屋后,还花了不多的钱,就买下了周围的小山和山下的一眼泉水。
他疏泉凿池,构亭起屋。
荒山之中,竟然有了雅致的风景。
柳宗元把冉溪改名愚溪后,还把小山命名为愚丘,泉水命名为愚泉,泉水流出的水沟命名为愚沟,水池命名为愚池,池中的小岛命名为愚岛,池子之东建有愚堂,池子之南建有愚亭。
总而言之,在柳宗元小小的园子里,一切都以愚来命名。
很显然,柳宗元是在借山水之酒杯,浇胸中之块垒。
他自称愚者,乃是对他所遭受的打击报复的反讽。
他心里其实仍不服气。
他以自嘲的方式,来嘲笑他的时代和那些所谓的聪明人。
今天的愚溪,依旧如千年前那样幽深清凉,斗折蛇行的河道就从柳子庙前流过,在柳子街口的黄叶古渡注入潇水。
逆溪行,夹岸翠竹绿树,老舍古桥,一派安详宁静的景象。
从柳子街拐角处沿愚溪进入郊野,便是柳宗元昔年游玩过、赞美过,并因他的游玩与赞美而名声在外的西山、钴鉧潭、小石潭和西小丘——柳宗元历来为人传诵的《永州八记》中的前四记所描写的四个景点,都在愚溪之畔。
那是元和四年秋天,柳宗元心境转好。
个中原因,一方面固然是他渐渐适应了贬谪生活,另一方面,新来的刺史崔敏与他交情很深,对他多有照顾。
同时,老友吴武陵和李幼清也于上一年贬到永州,与他来往颇多,他不再像从前那样孤独。
总而言之,元和四年九月底,南方的永州不复夏日的暑热,而是一派秋高气爽。
柳宗元坐在法华寺西亭里,远远地眺望江对岸那区苍翠的青峰。
那就是永州城外的西山。
次日,他游兴大起,带了一个仆人,一主一仆渡过河来,往西山而去。
西山杂树丛生,只有一条采药人和猎人踩踏出来的小路。
柳宗元二人沿溪而行,仆人在前面用刀砍去伸到路中间的草木,并放火烧掉过于茂盛的茅草,终于攀登到了西山之巅。
在山顶,柳宗元自斟自饮,一直喝得脸色酡红,才兴尽而返。
山溪深切,沿途分布着不少深潭。
柳宗元在攀登西山时,注意到了这些水波不兴的碧绿深潭。
故此,游罢西山后才几天,他又一次出游。
这一次,他盘桓于钴鉧潭。
钴鉧潭在西山西面,小溪自南向北而行,遇到山石,折而东流,形成一个水面十多亩的深潭。
潭周全是树木,一条瀑布从高处落下。
柳宗元在潭边行走时,滚珠溅玉的瀑布打湿了他的长袍。
(下转1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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