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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界的人有兴趣谈,媒体也有兴趣推波助澜,这说明,科幻作品作为一种出版资源,引起了业界的特别关注,这是好事情。
其间,记者转述一个观点:中国科幻出版的不景气是因为中国文学中向来缺少幻想的传统。
这说法让人吃惊不小。
一种以武断与无知让人吃惊的说法。
关于中国文学,我们要讨论的不是有没有幻想传统,而是我们为何丢掉了这一传统,今 天又该如何来接续并光大这个传统。
从任何一本简明至极的文学史中,都会出现富于幻想性
的作品的名字:《山海经》《西游记》《聊斋志异》和《镜花缘》等。
甚至“五四”新文化运动以后鲁迅的《故事新编》,也是一部充满了奇丽幻想的伟大作品。
只是,在刚刚过去的那个世纪中期,中国文学宽阔河床上浩荡的水流一下被紧紧收束进高高的堤坝之中,众多的支流消失了,这条人工收束的河道以被曲解的“现实主义”来命名。
从此,我们有整整两三代人的双眼中,再难从文学中看到幻想炫目的光芒,我们的两耳再也听不到想像力优美的吟唱。
所以,现在才会有人站在正在重新开阔、重新恢复想像力的文学之河的岸边说:中国文学没有幻想的传统。
这妄自菲薄时的大胆确实令人非常吃惊。
而事实仅仅是,我们只是在短短的几十年中丢掉了优美的幻想传统。
而新时期文学开始的二十多年来,文学与出版界最有意义的努力之一就是:在与我们整个文化传统接续上中断的联系,同时,恢复与整个世界的对话与交流能力。
而科幻这个舶来的文学品种,之所以在这些年内获得长足进展,就是因为这不但符合科技时代的审美潮流,更暗合了人们对接续幻想文学传统的一种渴望。
科幻是幻想文学在现代的变身。
只不过,时代前进了,幻想重新上路时,除了渴望超越现实的心灵需求依旧之外,更重要的是站在了坚实的科学知识与科学眼光的基石之上。
常常有这样一种现象,当讨论到世界文化的绝大多数成就时,我们都能从本国古人的成就中找到佐证,证明吾国的创造与发明远比洋人们要早很多很多。
这固然有一定的事实基础,就比如幻想性吧,《庄子》就以丰沛无边的想象来说明哲理,后起的希腊哲人则不是这样的方式。
霍金的《果壳中的宇宙》一书,指出了宇宙在一个巨大尺度上的封闭性,历史在这封闭的宇宙中转了一个圈,拥有光荣历史的我们却开始忘记智慧的祖先创下的伟大遗产。
“记忆中的形象一旦被词语固定住,就给抹掉了。
”在富于幻想的卡尔维诺笔下,马可·波罗对天朝上国的可汗这样说。
因为这样一个原因,他不愿意向可汗讲述记忆中的威尼斯,怕因此“一下子失去了她。
”我想,那种认为中国没有幻想文学传统的说法,并不是要像马可·波罗一样,要把这伟大的遗产珍藏起来,任其尘封,在世界面前作出一副从未受过幻想恩赐的僵死的表情。
其实,文学幻想传统的中断,只是文学被暂时工具化的结果。
这样的结果是,文学以单一的面目,细菌一样快速自我复制,还有一些更加聪明的则学会了相互仿造,最后,以庄严现实的名义扼杀了幻想。
恍惚记得塞利纳的小说《茫茫黑夜漫游》中,写非洲大河两岸的丛林中有一种带菌的蚊子,浪游河上的主人公被叮咬感染后,眼前便出现种种可怕的幻象。
看来,在文学上也是一样,一旦被某种病毒感染,也会出现幻视:使局部的放大遮蔽了整体面貌。
今天,文学生态的多样性正在恢复,在主流文学中,想像力复活了,像汹涌的春水冲破了堤坝。
遗憾的是,科幻文学却只是在文学主流视野之外悄然崛起,文学界还没有意识到,科幻文学的兴起,正是另一种意义上,对幻想文学传统的有力接续。
所以如此的原因,是因为,在幻想前面有了一个限制词:科学。
正也由于此,我在前面袭用了一个大概是来自佛经的词:变身。
也就是说,当幻想在文学中重新出现时,如果说在主流文学中,大致还能看到原来的模样的话,那么,当幻想出现在科幻文学当中时,完全是一副很当代很时尚的样子了。
特别是因为,科幻文学这一特别的样式,首先是从欧美兴起,转而进入中国,我们因而难以确认科幻文学与中国文学中的幻想传统有无一种传承的关系。
现在,大批的青少年刚开始文 学阅读,便把兴趣投向了科幻文学;更多想在文学上一试身手的青少年一开始便从科幻小说创作起步,而且进步神速,这样一种现象,很难完全归功于欧风美雨的吹沐。
在我更愿意看成是,幻想传统在新的时代条件下以一种新的姿态的复苏与重建。
所以,这种“变身”是值得学界重视的,也是值得我们为之欢呼的。
为一套域外的科幻小说中文版写序,谈的却是中国文学中的幻想传统的复苏与重建,也许,读者和编辑会责我文不对题。
但我想,我们所以译介这些作品,并计划把这样一项现在推进得还比较艰难的工作长期进行下去,其目的,是想了解幻想性的文学在另外一些文化中,是怎样一种面貌,达到了怎样的标高。
恢复并重建我们的幻想传统,不可能只是一个简单的接续,而是具有全新时代特征的大幅进步。
特别是考虑到,这个传统曾经有过相当长时期的中断与遗忘,那么,引进这样的他山之石,以资借鉴,以资开阔我们的视野,就是一件有特别意义的事情了。
文学之河上束缚自由想象的堤坝有时实在是太坚固了,要冲决这样顽固的存在,有时需要引进另外一股有活力的水流,与堤坝之内渴望自由的力量一起形成一股强大的合力。
因此,少年安德系列科幻经典,有着一种特别的意义。
它提醒我们,中国文学幻想传统的重建,除了纵向的接续,还有大量的横向的比较,只有站在与世界对话的意义上,这种重建才是一种真正的重建。
(作者为四川省作家协会主席、著名作家) 导 读 不可移除的偶像 杨鹏 虽然我无数次向别人推荐这本书,但是,我还是想再向你推荐一次。
将来,我还要向其他人推荐N次。
这是一本科幻小说,作者是美国科幻作家奥森·斯科特·卡德。
卡德是位科幻天才,也是美国科幻史上唯一一位两次在两年内连续将“雨果”和“星云”两个美国最权威的科幻大奖收入囊中的作家,其份量在美国科幻界举足轻重。
这本书也是在世界上流传最广的一部科幻小说,我到国外旅行,发现在任何一个书店、任何一个超市的简易书架上、任何一个卖书的地方……看到这本书被赫然摆在了最引人注目的位置。
这,足以证明该书的影响力之大。
《安德的游戏》是卡德“安德系列”中最核心的一本,也是最触动我的心灵、最让我投入、最令我引以为知己的一本。
要读这本书,首先,让我们来认识一位超级偶像——安德·维 京,他是一个年仅12岁的男孩,身体不算强壮——经常被他的哥哥彼得欺负,由于他过于纯朴善良,还经常吃哑吧亏。
可是,天才就是天才,不管别人如何嫉妒他、如何打压他、如何埋没他,他迟早有一天会破土而出的——一天早晨,来自太空学校的教官格拉夫把他从父母身边带走,于是,整个地球生死存亡的命运,就落到了他瘦弱的肩上。
为何全人类的未来,会由安德这样一个孩子来决定呢?俗话说“时势造英雄”,安德的命运,与其生活的时代息息相关:那是遥远的未来,地球与外星虫族发生了一场大战,纯属偶然,地球打败了科技远远比人类发达的虫族,获得了暂时的喘息。
但是,战争是残酷的,虫族在酝酿着反攻,一旦战争重新爆发,人类将集体覆灭——人类需要一位像拿破仑一样的军事天才来指挥数十光年之外的太空远征军,才能战胜虫族,逃避噩运。
于是,安德·维京成为全人类选中的“救世主”,全人类生死存亡的命运重担,都落在了安德一人身上。
但是,安德毕竟还是一个孩子,他完全没有战斗经验,甚至对曾经发生过的人虫之战,他也了解甚少。
为了让他尽快地成长为人类历史上最杰出的军事指挥家,他被送到了远离地球的太空学校进行训练。
写到这里,要换了别的作家,可能就会写怎么演练战术、怎么使用最先进的武器、怎么指挥军队……但是,作者卡德是一位非常有童心和想象力的人,他把太空学校设计成一个游戏基地,学生们从来不使用真刀真枪,他们指挥的军队,只是存在于电脑游戏里,他们每天做的事情,是在没有重力的空间里玩打战的游戏……这样的生活,我相信只要是男孩子,都会心驰神往的,但是,游戏好玩,是因为玩游戏时没有心理压力、结束了还可以重来、心态比较轻松,而重压之下的游戏,却像噩梦一样让人难以喘息。
安德和他的少年战友们所玩的游戏,就是这样一种看似儿童游戏、实则残酷无比的淘汰赛,许多和安德一样大的孩子们,因为这种让人厌倦的游戏,或沉沦、或扭曲、或不择手段…… 作为肩负全人类命运的人,安德的压力比其他人要大几十倍、数百倍、甚至上千倍!为了不让他产生任何依赖他人的想法,他的教官,从他上飞船开始,就让所有的人孤立他、诽谤他、欺负他,使他陷入彻底的孤独境地;此外,教官还让所有的人都与安德为敌,每一场游戏,都是极其不公平的游戏——安德的对手不管如何作弊,安德都不能输,并且,游戏的难度、压力、突变性一次比一次大,安德幼小的心灵,也面临着一次又一次常人根本无法承受的考验!虽然安德也痛苦、也焦虑、也彷徨,但是,天才就是天才,他可以抵挡住一切现实与心灵的风暴,做成常人连想都不敢想的伟大事业。
看这本书最让我感动的是:安德的内心很善良,他所做的一切杀戮的事情,都是无心的,是大人们强加给他的,当他知道自己因为玩游戏而导致虫族的集体毁灭时,他的内心,陷入了深深的忏悔之中——他有战争的天才,但他却不愿意将战争强加给任何种族、任何国家、甚至任何人(包括他的敌人)。
最后,当全人类取得战争的最后胜利时,安德却自我放逐,让自己的余生在太空中永久地漂泊。
我喜欢那种绝境中生存、没有机会寻求机会的故事,而这本小说,是我所读过的这类故事中最为极致的一本,令我心驰神往。
我,不是一个轻易崇拜什么偶像的人,但是,少年安德,却成了我精神世界里不可移除的偶像。
这种不怕压力、不依赖别人、敢于面对困境的故事,对于从小就在蜜罐中长大的中国孩子,无疑是具有启发性的。
如果你和我一样是一位喜欢挑战、喜欢做别人不敢做的事、喜欢在绝望中诞生的人,劝你无论如何要找到这本书来读一读。
(作者为著名科幻作家、科幻读物推广人) 目录 第一章老
三 让安德成为“老三”,这是政府的主意,只有政府才有这个权利。
其实,这何尝不是命运的安排呢? 第二章彼得 彼得是谁?他有时恨安德恨得牙齿发痒,有时又觉得对不起安德、心疼安德,这到底怎么啦? 第三章格拉夫 一切都在教官格拉夫的意料之中,安德同意去战斗学校了,这意味着他将失去正常的童年! 第四章发射 很多学员中只有安德一个人知道如何在失重状态下思考,这就是天才的安德!可是更残酷的还在后面。
第五章游戏 模拟战斗,也称为战斗游戏,这是安德和他的同学在战斗学校生活的中心。
安德因为太优秀,成为了大家的公敌,孤独孤立的他该如何面对? 第六章巨人的饮料 安德成功地完成了巨人的游戏,他死了很多次,成功进入仙境。
这场惨烈痛快的游戏啊,带给了安德什么? 第七章火蜥蜴战队 “小兵的决定有时候比他们首领的命令更聪明!”安德心里想。
一场火蜥蜴大战让安德威望陡增,也让邦佐抓狂…… 第八章野鼠战队 野鼠战队能得到战绩第一名的安德,大家喜出望外。
教官最需要的,却是安德最痛恨的,安德陷入了矛盾之中。
第九章洛克和德摩斯梯尼 游戏里的世界尽头不表示人类的尽头,世界的尽头、世界的末日。
对安德来说,它有别 的含义,私人性质的含义。
第十章飞龙战队 安德怀着那股怒火,他决定要是自己变得更加强壮、强壮的足以打败他们——那些教官,他的敌人。
第十一章所向披靡 安德现在是从虫族身上而不是从人类身上学习战术和策略。
向他们学习,安德既羞又惧。
它们是最可怕的敌人,丑陋、危险、令人憎恶。
第十二章邦佐 试图要挽救世界的邦佐,没想到在安德面前显得如此不堪一击!好朋友豆子在为安德叫好,只有安德是虫人的真正对手。
第十三章华伦蒂 眨眼间,安德已经在战斗学校学习了四年,姐姐华伦蒂来看望他,他们一起回忆小时候的事,温柔又遥远。
第十四章安德的老师 “虫族没有语言,它们用思想交流。
这种交流和核心微粒效应相同,是即时性的,就像安赛波一样。
”安德的老师马泽·雷汉是个可爱的怪老头,但是安德很喜欢他。
第十五章死者的代言人 安德的书并不长,但已经原原本本地讲述了人类与虫族之间的恩怨。
最后一笔,不是署名安德,而是写上书名——死者代言人 第一章老三“我用他的眼睛看,用他的耳朵听。
我告诉你,他就是我们要找的人,至少,非常接近 于我们要找的人。
”“以前你对他哥哥也是这个评价。
”“他哥哥测试不合格,不过是因为其他方面的原因,和他的能力无关。
”“他的姐姐也是这样。
我很怀疑他会不会也一样。
性格太软了点儿,很容易屈服于别人 的意志。
”“但不会对他的敌人屈服。
”“那么我们怎么办?让他无时无刻被敌人包围着?”“如果必要的话,是的。
”“我还以为你喜欢那孩子呢。
”“如果他落到虫人手里,他们会衬得我像个好心肠的大叔。
”“好吧,毕竟我们是在拯救世界。
就是他吧。
” 管监视器的太太温柔地说:“安德鲁,我想你已经对这个讨厌的监视器烦透了。
有个好消息告诉你,今天我们就把它拿掉。
相信我,一点都不疼。
” 安德点点头。
不疼?当然是撒谎,他想。
大人说不疼的时候肯定会疼,他很清楚。
很多时候,谎言比真话更可靠,更值得信赖。
“过来坐在这儿,安德鲁,坐在检査台上,医生一会儿就来看你。
”监视器关闭了。
安德试着想象这个小仪器从他后颈上拿掉以后的情形,在床上翻身时不会压着脖子,洗澡也不会觉得刺痛了。
而且,从此以后彼得也不会再恨我了。
我要回家让他看看,我跟他一样,是个普通孩子了。
这倒不坏,他会原谅我比他晚一年拿掉监视器的。
我们会住在同一所房子里,但不会是朋友,决不会。
彼得太危险了,我们不是敌人,不是朋友,只是兄弟。
他想玩太空战士打虫族游戏时,我不得不陪他玩,或许我可以去看看书。
但即使在他这么想着时,安德也很清楚,彼得是不会放过他的。
只要彼得发起火来,他的眼神里就会出现某种东西。
安德只要一看他的眼神,他眼中的怒火,就知道彼得是不会放过他的。
我在弹钢琴,安德,过来帮我翻乐谱。
哦?监视器小子忙得顾不上他的哥哥了?还是他太聪明了,不屑于做这种小事?忙着杀虫人对吧,太空战士安德?不,不,我才不想你帮忙呢,我自己会做,你这个杂种,你这个多余的杂种! “时间不会很长的,安德鲁。
”医生说。
安德点点头。
“它很容易拿掉,不会感染,不会危害身体。
不过会有点发痒。
有些人会觉得他们失去了什么东西。
你可能会总想找什么东西,却总也找不到。
你不知道自个儿在找什么,我告诉你吧,其实你要找的就是监视器。
它不在了。
过几天这种感觉就会消失的。
” 医生在安德后颈上拨弄着,安德突然感到一阵剧痛,好像有根针从他的脖子一直刺到肚子!他的脖子抽搐着,身体向后剧烈弯曲,头撞到了床,他感觉得到自己的两只脚在床上拍打着,双手紧紧绞缠在一起,抓得手指生痛。
“迪迪!”医生大叫,“快来帮忙!”一个护士气喘吁吁跑了进来。
“帮他松弛肌肉,把那个递给我,快!还等什么!” 两人传递着什么东西,安德看不见。
他朝检查台侧一歪,跌了下去。
“抓住他!”护士尖叫着。
“抓紧。
” “你自己来,医生,他力气太大,我抓不住。
” “不要全部注射,心脏会停跳的!” 安德感到一根针刺进身体,就在衬衣领上那个位置。
火烧火燎般疼,不知道是什么。
火 向全身蔓延,他的肌肉慢慢松弛下来。
安德又疼又怕,到现在才能哭出声来。
“你还好吗?安德鲁?”护士说。
安德鲁好像不知道怎么说话了。
他们把他抬上桌子,检查他的脉搏,还有其它的什么。
他一点儿也不明白。
医生的声音有点发颤,“他们把这东西放进这孩子体内三年!他们到底想知道些什么? 可能会弄死他的,难道他们不知道吗?他有可能变成植物人啊!”“麻醉剂什么时候失效?”护士问。
“把他留在这儿至少一小时,看着他,如果他十五分钟内还不能说话,马上叫我。
我们 可能会给他造成永久伤害的,他又不是虫人!” 下课前的十五分钟,他回到彭小姐的课堂上,脚步还有点不稳。
“你还好吗,安德鲁?”彭小姐问。
他点点头。
“你病了?”他摇摇头。
“你看上去好像不舒服。
”“我没事。
”“最好坐下休息一会,安德鲁。
”他走向他的位子,突然停了下来。
我在找什么?我想不起我在找什么。
“你的座位在那儿。
”彭小姐说。
他坐了下来,但感到还需要某种东西,某种他不见了的东西。
我会找出来的,他想道。
“你的监视器!”坐在他后面的女孩轻声说。
安德鲁耸耸肩。
“他的监视器没有了。
”她小声对其他同学说。
安德摸摸自己的后颈,那儿有一块绷带,监视器不在了,现在他跟其他人一样了。
“被刷下来了?安德。
”坐在过道对面的男孩问。
安德想不起他的名字。
彼得?不对。
“安静,史蒂生。
”彭小姐说,史蒂生傻笑着。
彭小姐在讲乘法,安德在他的电子桌上乱画,他画了一座巨大岛屿的轮廓,让电脑从各
个角度模拟出它的立体模型。
彭小姐知道他没专心听课,但她不会管他。
他总是知道问题的答案,即使没听讲也知道。
他的电子桌上有一行字冒了出来,从屏幕的上端往下移动。
没等它到达屏幕下端,安德就看清了上面写的是什么——“老三!” 安德笑了。
弄明白怎么发送信息、让信息在桌面走来走去的人是他。
他的对头在讽刺他,但他们采取的手段却在赞美他。
成为“老三”不是他的错,这是政府的主意,只有他们才有这个权力,否则的话,像安德这样的“老三”怎么可能上学读书?现在他的监视器已经拿下来了,说明政府的这个实验没有成功。
他想,如果政府做得到的话,他们肯定会收回特许他出生的授权书。
实验没有成功——删除实验品。
下课铃响了,学生们有的关掉电子桌上的屏幕,有的仓促地往里面输入备忘录,还有的往家中的电脑传输作业或数据。
几个学生围着正在输出打印结果的打印机。
安德把手放在电子桌边沿的儿童小型键盘上,他想,成年人的大手用这种小键盘不知是个什么感觉。
大人肯定觉得自己的手又大又笨,指头粗粗手掌厚厚。
当然,他们有大键盘,但他们那么粗的手指怎么也不可能画出非常细的线。
安德却可以。
他画的线条非常精细,可以从屏幕的中心向边沿绕七十九个圈。
老师无休无止讲算术时,他就这样打发时间。
算术!姐姐华伦蒂在他三岁的时候就已经教会他了。
“你没事吧,安德?” “是的,彭小姐。
” “再不走就赶不上校车了。
” 安德点点头站起来,其他学生都走了,他们应该在等车吧。
他的监视器不再压着脖子,监视他看到听到的一切。
其他学生现在可以对他说他们想说的话,甚至可以打他——不会再有人监视着,也没有人会来救他。
戴着监视器还是有好处的,他会想念那些好处的。
史蒂生,当然是他。
他的块头并不比绝大多数孩子大,却比安德大,而且他跟一伙哥儿们在一起。
他总是约一伙人替自己撑腰壮胆。
“喂,老三!” 别搭理他。
什么都别说。
“喂,老
三,跟你说话呢。
老
三,喜欢虫人的老
三,我们在跟你说话,没听见吗?” 想不出应该怎么回答。
只要搭话就会更糟,不管我说什么。
所以还是别说话的好。
“喂,老
三,粪蛋儿。
被刷下来了吧?以为比我们强。
现在你那宝贝疙瘩没了吧?老
三,
脖子上只剩下根绷带了。
” “你们能让我过去吗?”安德道。
“我们能让你过去吗?哎,咱们该不该让他过去?”一伙人全笑了。
“行啊,让你过去。
先让你一条胳膊过去,再放你的屁股蛋儿过去,然后吗,没准儿还
能让你过去一块膝盖。
” “老三的宝贝疙瘩没喽。
”大伙儿唱起来,“老三没了粪疙瘩,老三没了粪疙瘩。
” 史蒂生开始伸手推推搡搡,背后有谁把他朝史蒂生推回去。
“拉大锯,扯大锯。
”有人在唱。
“打网球!” “打乒乓!” 这样由着他们摆布,结果好不了。
安德一横心,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史蒂生的胳膊再一
次推来,安德伸手就抓。
没抓着。
“哟,想干仗?啊?想跟我来一仗,老三?” 安德背后的人揪住他,让他动弹不得。
安德一点儿也不想笑,但他硬是笑出来,“瞧你们的意思,非得这么多个才对付得了一
个老三?” “我们是人,不是老
三,粪蛋儿。
你那把力气,跟个屁差不多。
”但他们还是把他放开了。
他们刚撒手,安德拼命飞起一脚,正踹在史蒂生胸口上。
他摔倒了。
安德反而吓了一跳:没想到一脚就能把史蒂生踢倒在地。
有一个因素安德没料到,史蒂生压根儿没把他放在眼里,根本没准备好应付对方的拼死一击。
有一会儿工夫,其他人连连后退,史蒂生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大家都觉得他肯定死了。
而安德考虑的是怎么对付这一伙人日后的报复,别让他们明天来个一拥而上。
非来个一家伙赢彻底不可,不然的话,每天都得打,一天比一天糟。
虽然只有六岁,安德也知道打架的不成文规则:对手倒下后不能再打。
只有畜生才会做这种事。
安德走近仰面朝天躺在地下的史蒂生,狠狠一脚,踢在他的肋骨上。
史蒂生惨叫一声,滚着躲开。
安德绕了一圈儿,又是一脚。
这一脚踢在胯下,史蒂生疼得叫都叫不出来,身体一折,蜷缩起来,眼泪滚滚而下。
安德抬起头,冷冷看着其他人,“你们可能想明天早上一起来打我,我多半会被你们打得很惨。
但你们别忘了,我怎么收拾欺负我的人。
只要你们敢打我,你们就得小心,看我什么时候报仇,看我怎么揍死你们。
”又是一脚,踢在史蒂生脸上。
血涌出鼻子,喷在旁边地上。
“我对付你们的时候不会仅是这样,”安德道,“还要狠得多。
” 他转过身,走了。
没有一个人追上来。
他转过拐角,走进通向车站的走道,只听后面的男孩们议论纷纷。
“天,瞧瞧他,被安德干掉了。
”安德把头靠在墙上,哭了起来。
他哭呀哭呀,直哭到公车开来。
我跟彼得没什么区别,没有了监视器,我跟彼得一模一样。
第二章彼得“好了,监视器已经除下来了,他现在情况如何?”“从前我住在他的体内,一住几年,都习惯了。
现在看的是他的脸,我什么都看不出来。
还不习惯他的面部表情。
过去我只感受过那些表情。
”“得了吧,我们又不是在做心理分析。
我们是军人,不是心理医生。
他把那群坏小子的 头儿揍了个屁滚尿流,你也看到了。
”“他的方法很彻底。
不是打,而是朝死里狠打,就像马泽·雷汉在——”“得得,饶了我吧。
这么说,委员会的意思是他通过了?”“大多数人是这个意思。
现在,我们看看他怎么在没有监视器的情况下对付他哥哥。
”“他哥哥?他哥哥会怎么收拾他,你就一点儿不担心吗?”“我们干的不是毫无风险的行当,这话可是你自己告诉我的。
”“我看了以前录的几盘带子。
忍不住啊。
我喜欢这孩子,我觉得我们这么干是在折磨他。
”“我们当然是在折磨他,这是我们的工作。
我们就是邪恶的巫婆,许诺的是小姜饼,到 头来却把那小可怜活生生吃掉。
” “真替你难过,安德。
”华伦蒂看着他后颈上的绷带,轻声说。
安德靠在墙上,门在他
身后自动关闭。
“我不在乎,我喜欢没有监视器。
” “什么没有了?”彼得走进客厅,咬了一大口涂满花生酱和黄油的面包。
在大人们看来,彼得是个年仅十岁的小男孩,一头浓密的、乱糟糟的黑发,一张俊脸酷似亚历山大大帝。
可安德不是这么看的。
安德看彼得时,只注意他是不是心情不佳、无聊厌烦,这些情绪非常危险,几乎总会给他带来痛苦。
现在,彼得的视线落在他脖子上的绷带上,眼里现出那种很说明问题的怒火。
华伦蒂也看出来了,“现在他跟我们一样了。
”她说,希望在彼得发作之前让他平静下来。
但彼得不想平静:“跟我们一样?他一直戴着那个破玩意儿,直戴到六岁!你是什么时候除掉它的?才三岁,我是五岁之前!他才不像我们呢,这个小杂种。
”骂没关系。
安德想。
继续骂吧,彼得,骂骂没事。
“好了,现在你的守护天使不在身边了。
”彼得说,“现在他们不会再知道你的痛苦,不会再听到我对你说的话,看到我对你做的事。
对不对?有何感想?”安德耸耸肩。
彼得突然笑起来,假装欢呼,拍着巴掌,“我们来玩太空战士打虫人。
”他说。
“妈妈去哪儿了?”华伦蒂问。
“她出去了。
”彼得说,“这里我说了算。
”“我要打电话告诉爸爸。
”“你去呀,”彼得说,“你知道他从来不管的。
”“好吧,我玩。
”安德说。
“你扮虫人。
”彼得说。
“让他扮一次太空战士吧。
”华伦蒂说。
“放屁,你滚开,”彼得大怒,“上楼去,选武器。
”游戏是不会好玩的,安德知道这不是输赢的问题。
孩子们在走廊里玩这个游戏的时候, 虫人向来不可能赢,有时候玩着玩着就会欺负人。
而在他们的公寓里,这个游戏从一开始就是欺负人,扮虫人的不能像真实战争里的虫人一样逃走,虫人必须一直被太空战士追打,直到他不想打了为止。
彼得打开他的抽屉,拿出虫人面具。
彼得买它的时候妈妈很不开心,但爸爸认为就算将虫人面具藏起来,或者不让孩子接触玩具激光枪之类东西,战争也不会自动消失。
还是随便他们玩打仗游戏,这样当虫族再次发动战争的时候,孩子们活命的机会就会大一些。
不等战争,也许游戏里我就会送了命,安德想。
他戴上面具,它紧紧贴住他,像一只手挤压着他的脸。
虫人不会是这种感觉,安德想,虫人不会戴这种面具,这就是它们的脸。
在它们那个世界里,不知它们会不会也戴上人类的面具来玩类似的游戏?它们会把这种游戏叫什么呢?虫人打黏人?虫人管我们叫黏人,因为我们跟它们相比太过柔软,体内有太多的液体。
“看招,黏人!”安德说。
他只能通过面具的眼孔看到彼得。
彼得笑道:“黏人?啊?哼,臭虫人!看我怎么打烂你的脸!” 面具挡住了他的视线,安德看不到彼得的打击,只能约略感到他在移动。
突然间,脑袋一侧一阵剧痛,还有击打带来的压力。
他失去平衡,倒了下来。
“看不大清楚,对不对,虫人?”彼得说。
安德开始摘面具,彼得一脚踩在他肚子上,“不准摘面具。
” 彼得的脚一用力。
剧痛传遍安德全身,他不由得蜷起身子。
“躺着别动,虫人,我要解剖你,死虫子。
活捉虫人以后,我们非好好瞧瞧你们的身体
内部构造不可。
” “彼得,住手。
”安德说。
“‘彼得,住手’,很好,看来你们虫子能猜出我们的姓名。
你想假扮成一个可怜兮兮的小孩子,让我们都来爱你,对你好。
没用的,我看得出你的真面目,他们说你是人类,是个老
三,其实你是个虫人,现在总算暴露了。
” 他抬起脚,跨前一步,膝盖压在安德身上,紧紧压迫着安德胸口和肚子之间。
他越来越用力,安德渐渐难以呼吸了。
“我可以像这样杀了你。
”彼得轻声说,“就这样压着,直到你断气,然后我可以说我不知道这样做会伤害你,我们只是闹着玩。
他们会相信我的。
我不会有什么事,你却没命了。
” 安德说不出话来,他无法呼吸。
彼得可能真要这么干;不,可能只是说说而已;不,他 的确真要这么干。
“我真要这么干。
”彼得说,“不管你怎么想,我就是要干。
他们看中的本来是我,觉得
我有前途,这才批准你出生。
但他们没选我,你比我干得更好。
他们觉得你比我强。
可我不想要一个比我强的弟弟,安德,我不想要一个老
三。
” “我要告你。
”门口的华伦蒂说。
“没有人相信你。
” “他们会相信的。
” “那你也会没命的,亲爱的小妹妹。
” “噢,对呀。
”华伦蒂说,“他们会相信你的话的,‘我不知道这样会弄死安德。
他死了
以后,我还是不知道这样会弄死华伦蒂’。
” 压力稍微放松了一点。
“今天算你们走运,总有一天,等你们俩不在一起的时候,准会出事。
” “吹牛。
”华伦蒂说,“你不会当真的。
” “我不会?” “知道为什么你不会吗?”华伦蒂说,“因为你想以后进政府当官,你想人家选你。
可
大伙儿是不会选你的,因为竞争对手会翻出你的老底,会发现你的弟弟妹妹很小的时候死于一场非常可疑的事故。
还有,我已经把你做的事写成信放在了一个秘密地方,等我死的时候这封信就会被打开!” “少跟我胡扯。
”彼得说。
“信里说,我不是正常死亡,我是被彼得杀死的。
如果他还没有杀死安德,他很快就会这样做的。
这些话不够给你定罪,但足够让你一辈子也不会被选上。
” “现在你成他的监视器了。
”彼得说,“最好看紧他,无论是白天或晚上,你最好别离开他。
” “我和安德都不是笨蛋,我们每件事都做得和你一样好,有时候做得比你还好。
我们都是非常聪明的孩子。
你不是最聪明的一个,你只是最大的一个而已。
” “哼,我知道。
但总有一天你会忘事,不在他身旁。
然后你突然想起来了,你冲向他,发现他没事。
下一次你就不会那么担心了,你会放松鳘惕。
再下一次,他还是安全的。
多次以后,你会觉得是我忘记了这件事。
日子慢慢过去,但总有一天会发生一场可怕的事故。
到 那时我会找到他的尸体,我会为他大声哭泣。
那时候你会想起我说过的话,华伦蒂,可你会为自己想起了这些而感到羞愧。
你会以为我已经改变了,这只是一场真正的事故。
以前的话不过是小孩子吵嘴,连想想这些话你都会觉得不好意思。
只有一点,这是真的。
我会记住我的话,他死定了。
你做什么都没用,没用。
以为我仅仅是最大的一个?尽管以为你的好了。
” “你是最大的混蛋!”华伦蒂说。
彼得跳起身来冲向她,吓得她躲到一边,安德扯下面具。
彼得突然蹦回床上,大笑起来。
他看上去真的很开心,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哈,你们真好玩,你们是世界上最大的笨蛋。
” “他要告诉我们说刚才只是开玩笑了。
”华伦蒂说。
“不是玩笑,是游戏,我能让你们相信任何事情,我能耍木偶一样把你们耍得跳来跳去。
”
他学着怪物的声音说,“我会杀了你们,把你们切成一小块一小块撒在垃圾堆上。
”他又大笑起来,“太阳系里两个最大的大笨蛋!” 安德站在那里看着他大笑,他想起史蒂生,想起痛打他的滋味。
眼前这家伙就欠那样一顿狠揍。
真该狠狠痛打他一顿。
华伦蒂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低声说:“安德,别。
” 彼得突然在床上一滚,翻身下地,摆出打架的姿势,“来呀,安德,我随时奉陪。
” 安德抬起右脚,脱下鞋子。
他举起鞋子,说:“看那儿,脚趾头上,看见血了吗?彼得。
这血可不是我的。
” “噢,噢,我快死了,我快死了,安德杀了人,现在要来杀我了。
” 这一招对他不管用。
在内心深处,彼得是个敢杀人的危险人物。
除了华伦蒂和安德外,没有别人知道。
妈妈回来了。
她很同情安德,因为人家把他的监视器取掉了。
爸爸也回来了,他说呀说呀,说简直太妙了,他们的孩子如此出色,政府吩咐他们生三个,现在却一个都不要。
这下子家里三个孩子,多了个老
三。
真是太妙了……安德真想冲他大喊,我知道我是老
三,是老
三,我明白。
要是你想的话我会离开的,那样你就不会在别人面前觉得没面子了。
没有了监视器我很抱歉,现在你有三个孩子,却没办法向别人解释,真是太不方便了。
我很抱歉,抱歉抱歉抱歉。
他躺在床上,抬头望着上方的黑暗。
他听见彼得在上铺不停翻身,接着彼得滑下床铺走出房间。
洗手间传来冲水的声音,门口出现了彼得黑色的剪影。
他以为我睡着了,他要来杀死我了。
彼得向床这边走来。
他没有爬上自己的床铺,而是站在安德床边。
可他没有拿起枕头闷死安德,手里也没拿武器。
他轻声地说:“安德,对不起,我很抱歉,我明白你的感受,我很抱歉,我是你哥哥,我爱你。
”过了很长时间,听到彼得睡熟时平稳的呼吸声后,安德从自己后颈剥掉绷带。
一天之内,他第二次哭了出来。
第三章格拉夫“我们的薄弱环节是他姐姐,他很爱她。
”“我知道。
她可以把我们的努力毁于一旦。
他是不会愿意离开她的。
”“那么,你怎么办?”“说服他,让他更希望跟我们走,而不是留在他姐姐身边。
”“你打算用什么办法?”“骗他。
”“如果不管用呢?”“那我就告诉他真相。
紧急情况下我们有权这样做。
你知道的,我们不可能算无遗策。
” 吃早饭时安德觉得没什么胃口。
他一直在想回到学校后会遇上什么事,面对昨天刚打了一架的史蒂生会出什么事?史蒂生的铁哥儿们会怎么对付他?或许会没事吧,但他不敢肯定,所以他不想上学。
“你还不吃?安德鲁。
”妈妈说。
彼得走进房间,“早,安德,谢谢你把脏毛巾留在洗澡间里。
”“特意留给你的。
”安德咕哝着。
“安德鲁,你得吃东西。
” 安德伸出手腕,摆了个姿势,意思是说你用针头打进来吧。
“很好笑。
”妈妈说,“我是关心你们,可我这些天才孩子们不领情。
”“我们成为天才百分之百全靠你出色的基因。
”彼得说,“肯定不是从爸爸那儿传下来的。
”“我可全听见了。
”爸爸说,他没抬头,一直在看桌面显示的新闻。
“你要是没听见,我的话不是白说了?”桌子“哔”的一声响,门外来人了。
“谁呀?”妈妈问。
爸爸按一下按钮,一个男人出现在显示屏上,他身穿军装,现在的地球上惟有这种军装还有意义。
这是IF的军装,InternationalFleet,国际联合舰队。
“我还以为事儿都完了。
”爸爸说。
彼得没有说话,只管将牛奶倒进他的麦片里。
安德想的是,或许今天我终于可以不用去上学了。
爸爸按开门,从桌旁站起来,“我去看看。
”他说,“你们留在这儿,继续吃吧。
”大家都留在房间里,却没有继续吃。
过了一会,爸爸走回来,朝妈妈招招手。
“你有麻烦了。
”彼得说,“他们发现了你在学校打架的事,现在来抓你进监狱了。
”“我只有六岁,笨蛋,我是未成年人。
”“你是老
三,臭家伙,什么权利都没有。
”华伦蒂走了进来,起床后还没梳头,头发乱糟糟披在脸旁,“爸爸妈妈呢?我病了,不能上学。
”“又要做口腔检査了吧?”彼得说。
“闭嘴,彼得。
”华伦蒂说。
“你应该放松点,享受其中乐趣。
”彼得说,“比这更糟的事儿多着呢。
”“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更糟的事儿。
” “或许是肛门检査呢。
”“呸呸,”华伦蒂说,“爸妈呢?”“和那个从IF来的家伙说话。
”她本能地望向安德。
他们已经等了几年,等着有人来告诉他们安德通过了测试,被正式征召。
“做得对,是该看他。
”彼得说,“但也可能是我,你知道。
他们可能最后认识到了,咱们这一伙里还是我比较优秀。
”彼得觉得自尊心受了伤害,每到这种时候他就越发蛮横起来。
门开了。
“安德,”爸叫道,“你过来一趟。
”“不是你,彼得。
”华伦蒂嘲笑道。
爸爸一瞪眼,“孩子们,现在不是瞎胡闹的时候。
”安德跟着爸爸走进客厅。
两人进来时,那个IF军官站了起来,但他没有把手伸给安德。
妈妈不安地转动着她的结婚戒指,“安德鲁,”她说,“我从来没想到你是打架的孩子。
”“那个叫史蒂生的男孩进了医院。
”爸爸说,“你打得他很重,还用脚踢,安德,这可不公平。
”安德摇着头,他以为会是学校的人来告状,谁知竟是舰队的军官。
看来事情比他想象的更严重。
可就算这样,他仍旧不知道当时还能采取什么别的做法。
“你对你的所作所为有什么解释吗,年轻人?”军官问。
安德再次摇摇头,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怕自己无论说什么,都会加深别人的印象,把他当成一个凶狠的孩子。
无论什么惩罚我都会接受的,他想,来吧。
“我们愿意考虑你当时的处境,看能不能从轻处罚。
”军官说,“但我必须告诉你,情况对你很不利,你在他倒下时还不断踢打他的小腹和面部。
从这种行为看,你好像很喜欢打人。
”“我不喜欢打人。
”安德低声申辩。
“那你为什么这样做?”“他还有一大群哥儿们在那里。
”“那又怎么样?就能开脱你的责任吗?” “不。
” “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断踢他,你不是已经打赢了吗?” “把他打倒只赢了一场,我想一次性打赢以后所有各场,好让他们吓得从此不敢再惹我。
”
安德哭了起来。
他实在忍不住。
他非常害怕,也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愧。
安德不喜欢哭,他很少哭,但现在,不到一天时间,他居然哭了三次,而且一次比一次哭得厉害。
特别是在爸妈和这个军官面前哭鼻子更让他备觉羞愧。
“你们拿走了我的监视器,”安德说,“我只好自己照顾自己了,对吗?” “安德,你应该向大人求助。
”爸爸说。
但那个军官站了起来,走向安德。
他伸出手,“我的名字是格拉夫,安德。
希伦·格拉夫上校。
我负责星环上的战斗学校里的基础训练。
我来是为了正式邀请你加入这个学校。
” 到底来了。
“但监视器的事——” “对你的最后测试就是看你在没有监视器的情况下怎么适应。
我们不是经常这样做,但
你的情况不同——” “他通过了?”妈妈不敢相信,“把史蒂生打得进了医院就能通过测试?如果安德杀了他你们怎么办?给他发个勋章?” “之所以通过,不是因为他做了什么,维京夫人,而是驱使他作出这种行为的原因。
”格拉夫上校递给她一叠文件,“这是征召通知,你的儿子已经正式通过IF征召选拔。
当然,这个项目正式启动前你们已经签署了文件表示同意,否则他根本不会出生。
从那时起他就是我们的人,只要他够格。
” 爸爸的声音颤抖着,“你们让我们觉得你们不会要他,现在又要带他走,这么做太过分了。
” “还有那场戏,史蒂生那件事。
”妈妈说。
“那件事不是演戏,维京夫人。
在了解安德这样做的动机之前,我们无法确定他会不会又是一个——我们必须知道他为什么那样做,知道安德当时是怎么想的。
” 妈妈开始抽泣。
“你非得叫他那个愚蠢的绰号吗?” “这是他自己用的名字。
”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格拉夫上校。
”爸爸问,“现在就带他走?” “那要看——”格拉夫说。
“看什么?” “看安德自己愿不愿意。
” 妈妈的抽泣变成尖利的一声冷笑,“噢,这么说,最后还是全凭自愿。
真是太好了!” “对你们俩来说,还没怀上安德时你们就作出了选择;但对安德来说,他还没有作出决
定。
征来的兵当炮灰还行,但是军官不同,必须志愿入伍。
” “军官?”安德问。
他一开口,其他人都不做声了。
“是的。
”格拉夫说,“战斗学校是专门训练未来的战舰舰长、分舰队司令和舰队司令的
地方。
” “你们别糊弄他了!”爸爸生气地说,“战斗学校出来的学员最终当上舰长的有几个?” “很遗憾,维京先生,这是机密。
但我可以告诉你,我们的学员,只要撑过第一学年不被淘汰,没有一个没有取得军官资格;等他们退休时,这些人中职衔最低的也是星际战舰的副舰长。
即使是我们自己太阳系的本土防御部队里,获得这一职位也是极高的荣誉。
” “撑过第一学年没被淘汰的人有多少?”安德问。
“只要下定决心不被淘汰的人都不会被淘汰。
”格拉夫说。
安德几乎脱口而出,我想去。
但他控制住了。
可以不上学了——但这个念头太傻了,学
校的麻烦过几天就不存在了。
去战斗学校可以离彼得远远的,这才是更重要的原因,可能是生死攸关的大事。
但要离开爸爸和妈妈,特别是华伦蒂,还得成为一个战士——安德不喜欢争斗,他不是彼得那种恃强凌弱的人。
但他也不喜欢自己这个类型,仗着聪明戏弄傻瓜的类型。
“我想,”格拉夫说,“安德和我应该私下谈谈。
” “不行。
”爸爸说。
“我不会连句话都不让你跟他说就把他带走。
”格拉夫说,“不过说句老实话,就算我这么干了,你也管不了。
” 爸爸狠狠地瞪了格拉夫一会,站起身来走出房间。
妈妈捏了捏安德的手,走了出去,顺手带上房门。
“安德,”格拉夫说,“如果你和我一起走,你会很长时间都不能回到这儿来。
战斗学校没有假期,也不允许探访。
这是一个不间断的持续训练,直到十六岁才有第一次探亲假。
某些情况下可以提前到十二岁。
相信我,安德,六年、十年间,人们的改变非常大。
比如你姐姐华伦蒂,如果你现在跟我走,再见到她时,她已经是个成年妇女了。
你们俩会成为陌生人。
你仍然会爱着她,安德,但你不会再了解她了。
你瞧,我不会骗你说这种事很容易。
” “妈妈和爸爸呢?” “我很了解你,安德,我经常看你的监视器录下的碟子。
你是不会想念爸爸妈妈的,不
会很想,时间也不会很长。
他们也一样,想念你的时间不会太长。
” 泪水止不住地流出安德的眼睛,他转开脸,不肯伸手擦眼泪。
“他们确实是爱你的,但你必须明白,因为你的出生他们付出了多大代价。
知道吗,他
们出生在信奉宗教的家庭,你爸爸的受洗名是约翰·保罗·维佐里克,他是天主教徒,是他们家九个孩子中的第七个。
” 九个孩子,这是不可想象的,这是犯罪。
“是的,为了宗教人们会做出奇怪的事情。
你知道我们的生育核准制度,当时还不像现在这么严格,但也小看不得。
只有前两胎孩子才能享受免费教育,而且每生一个孩子赋税都会大幅增加。
你爸爸十六岁时援引违规家庭法与自己的家庭脱离了关系。
他改了自己的名字,放弃自己的宗教信仰,并发誓遵守生育指标,只生两个,绝不多生。
他是认真的,他发誓不会让自己的孩子经受他童年时代受过的歧视和污辱。
你明白吗?” “他不想生下我。
” “是的,现在没有人想生第三个孩子了,你不能指望他们高高兴兴。
但你父母的情况比较特殊,他们都放弃了自己的宗教信仰。
你妈妈原来是摩门教徒。
但实际上他们的态度比较暖昧。
你知道什么是暖昧吗?” “摇摆不定。
” “对。
他们生在违规家庭里,为此他们深感羞愧,他们隐瞒了自己的家庭背景。
你妈妈甚至不肯告诉别人自己来自犹他州,惟恐别人猜出她过去是摩门教徒。
你爸爸则隐瞒了自己的波兰血统。
所以你看,即使是在政府的直接指示下,生下第三个孩子仍然破坏了他们的努力。
” “我明白。
” “情况其实还更复杂一些。
你爸爸按正规的宗教传统给你起名,实际上,在你们三人一出生后他就亲自为你们作了洗礼。
你妈妈反对这样做,他们每次都为这件事争吵,不是因为她不想你受洗,她是不想让你成为天主教徒。
他们并没有真正放弃自己的宗教信仰。
对他们来说,你是骄傲的象征,因为他们战胜了法律,生下了第三个孩子;但你同时也象征着懦弱,因为他们不敢继续他们内心深处觉得是正确的违规行为。
另外,有了你,他们也会在别人眼里蒙羞。
不管他们怎么努力,只要你在,他们就难以融入正常社会之中。
” “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们在你哥哥姐姐身上也装过监视器。
安德,要是你知道那个监视器有多么灵敏,你会大吃一惊的。
我们相当于直接联系着你的脑袋瓜,你能听到的任何声音我们都能听到,不管你自己有没有注意那些声音,也不管你懂不懂发生在你身边的别人的举止行为。
你可能不懂——我们懂。
” “这么说,爸爸妈妈既爱我,又不爱我?” “他们是爱你的。
问题是他们想不想你留在这儿。
你出现在这所房子里对他们来说是持续不断的折磨,是引起矛盾的根源。
你明白吗?” “引起矛盾的人不是我。
” “这不是因为你自己做了什么,安德,是你的存在本身。
你哥哥恨你是因为你的存在证明了他不够出色,父母怨恨你是因为他们试图逃避过去的一切。
” “华伦蒂爱我。
” “全心全意爱你,没有保留,没有条件,她关心你,你也爱她。
我说过,离家远行不是件容易的事。
” “学校那儿是什么样的?” “非常艰苦。
学习,像这儿的学校一样,但我们会教给你更深奥的数学和电脑知识,还有战史、战术与战略。
更要紧的是战斗模拟室。
” “那是什么?” “是模拟战斗。
所有的孩子都要编入战队,在无重力状态下,一天又一天模拟战斗,无休无止。
没有伤亡,但胜负非常重要。
每个人开始时都是普通士兵,接受命令。
大一点的孩子是你的长官,他们的责任就是训练你、在战斗中指挥你。
我不能告诉你更多情况了,总之,和玩太空战士打虫人的游戏一样,只有几点区别:你拥有真正的武器,你的队友与你并肩战斗,你自己的将来、人类的将来都取决于你学得怎样、你打得怎样。
这样的生活十分严酷,你会失去正常的童年。
当然话又说回来,有你这样的聪明脑袋,加上又是个老
三,你无论如何也不会有正常的童年。
” “所有的学生都是男孩?” “也有少数女孩子,女孩很难通过选拔测试,人类社会的发展历史给她们造成了不少不利条件。
她们不会像华伦蒂那样待你,但你会在那里找到兄弟的,安德。
” “像彼得那种兄弟?” “我们没要彼得,原因嘛,和你恨他的原因一样。
” “我不是恨他,我只是——” “怕他。
唔,你知道,彼得并不是坏得不可救药。
当时我们已经很长时间没发现有他那
么好素质的孩子了。
后来我们请求你的父母第二胎生个女孩,希望她像彼得一样出色,性格更和善。
可她却太和善了,因此我们再次要求他们生下你。
” “一半彼得,一半华伦蒂。
” “如果事情发展如我们所想的话。
” “那么我是吗?” “从我们的观察分析来看,你是。
我们的测试手段很先进,安德,但这些手段不能把一
切都告诉我们。
提起这个,说实话,测试能提供的信息实在少得可怜。
但有它总比没有强。
”格拉夫俯下身,拉住安德的手,“安德·维京,如果我现在只是替你选择一个最好、最幸福的将来,我会告诉你最好留在家里。
留在这儿,继续成长,快乐地生活。
你是个老
三,有个拿不定主意自己到底愿意当个人还是当一头豺狼的哥哥,但是,世上比这个难过得多的事多着呢。
战斗学校就是其中之
一。
但我们需要你。
虫人对你来说或许只是个游戏,安德,但它们上次只差一点点就把我们彻底消灭了。
当时它们把我们打了个措手不及,数量比我们多得多,武器也比我们先进,全凭一个优势我们才免遭毁灭:上一次我们拥有人类历史上最杰出的统帅。
命运也好,上天庇佑也好,傻人有傻福也好,随你怎么叫,上一次我们有马泽·雷汉! “但我们现在不再拥有他了,安德。
人类竭尽所能,拿出了一支舰队。
跟它一比,以前虫人派来攻击我们的舰队就像孩子放在游泳池里的玩具一样。
另外我们还发明了一些新式武器。
但这些可能还不够。
自上次战争以后已经过了八十年,它们的准备时间和我们一样多。
我们需要能找到的最优秀的人员和武器,而且得快。
或许你不会为我们工作,或许你会为我们工作,或许你会在压力下崩溃,或许这会毁了你的生活,或许你会恨我今天来到你的家,但只要有这种可能:因为我们的舰队里有了你,人类得以幸存,虫人永远不敢再来骚扰我们——只要存在一丝这种可能,我就要请求你加入我们,和我一起走。
” 安德无法把注意力集中在格拉夫上校身上,上校看起来似乎离得很遥远,显得很小,仿佛可以用镊子把他夹起来放进口袋。
离开这儿的一切,到一个没有乐趣、充满艰辛的地方,没有华伦蒂,没有妈妈和爸爸。
这时,他想起一部每年必看的关于虫人的记录片,里面是发生在中国的惨剧,星环上的战斗,死亡、痛苦和恐惧。
影片里还有马泽·雷汉,以他的军事天才,指挥着弱小的人类飞船,摧毁了数量和火力两倍于他的敌军舰队。
就像孩子和成人的打斗,最后,胜利的是我们。
“我很害怕。
”安德轻声说,“但我会和你走的。
” “理由不充分,再说一遍。
”格拉夫说。
“就是为了这个,我才能够出生,对不对?如果不去,我凭什么活着?”
“还是不够好。
”格拉夫说。
“我不想去。
”安德说,“但我会去的。
”格拉夫点点头,“你可以改变主意,直到你走进我的车之前你都可以改变主意。
但只要你上了我的车,从此以后你就得听凭国际联合舰队的吩咐。
你明白吗?”安德点点头。
“好吧,我们告诉他们。
”妈妈抽泣起来,爸爸紧紧搂住安德,彼得跟他握手,“你这个幸运的小笨蛋。
”华伦蒂吻了他,泪珠留在他的脸上。
不用打点行装,不用带个人物品。
“一切都由学校提供。
至于说玩具,那儿只有一种游戏,模拟战斗。
”“再见。
”安德对他的家人说,他伸手抓住格拉夫的手,和他一块儿走出家门。
“帮我多杀几个虫人!”彼得大喊。
“我爱你,安德。
”妈妈说。
“我们会给你写信的。
”爸爸说。
钻进静静等在车道上的汽车时,他听见华伦蒂伤心欲绝的哭喊声,“一定要回来呀,我永远爱你!” 第四章发射“在安德的问题上,我们必须把握好平衡。
一方面,要让他保持一定程度的孤立,使他 的创造性不至于消失,否则他就会彻底认同这个体制,我们就会失去他的天赋;另一方面,我们也必须确保他有足够的能力去领导别人。
” “有了军衔,就能管人。
”“没那么简单。
马泽·雷汉大可以一个人指挥他那支小舰队,并且赢得胜利。
但下一场战争爆发时,军队的数量多得多,即使天才也会应接不暇。
司令官手下的飞船不计其数,他 必须掌握和下属紧密合作的本领。
”“啊,太妙了。
这就是说,他必须既是个天才,同时又是个好心肠。
” “不是好心肠,好心肠会把我们葬送在虫人手里。
” “这么说,你要把他孤立起来。
” “不等到达学校,我就要让他在其他孩子中间彻底孤立。
” “我一点儿也不怀疑。
我等着你们。
我看过他收拾史蒂生的影像记录,你带来的可不是
个什么甜宝贝。
” “这你就错了,他是个非常惹人喜爱的孩子。
但不用担心,我们用不了多久就能把他那些招人疼的毛病挤个一干二净。
” “有时我觉得,你挺喜欢打击这些小天才。
” “这是一种艺术,而我这方面非常非常棒。
但要说喜欢,或许吧。
当这些小天才经受过我的打击后,他们重新站起来时会变得更加强大。
” “你真是个恶魔。
” “谢谢夸奖,不知这是否意味着涨我的薪水?” “只有一枚勋章。
我们的预算不是无限的。
” 他们说失重状态会导致丧失方向感,特别是方向感还不十分健全的小孩子。
安德甚至没
等离开地球重力就已经晕头转向了。
和他一起出发的还有十九个男孩,编成一个新兵队。
他们排队走出汽车,进入电梯。
大伙儿聊着笑着吹着。
安德却一声不吭。
他发现格拉夫和其他军官正观察着他们,好像在分析着什么。
安德认识到,在他们看来,我们的一举一动都说明了某些问题。
军官们可以从伙伴们的嬉闹中分析出什么,也可以从没有说说笑笑的我身上分析出什么。
他很想表现得像其他男孩一样,但他想不起任何笑话,再说,他们说的笑话都不好笑。
不管引起他们说笑的根源是什么,安德在自己身上完全找不到这些根源。
他很害怕,恐惧使他变得严肃起来。
他们给他发了制服,制服是连裤的。
腰上没有皮带感觉怪怪的,他觉得全身松松垮垮,有一种赤身裸体的感觉。
有人拿着摄像机拍摄,弯着腰钻来钻去,摄像机像动物似的蹲在他肩头。
摄像师移动得很慢,动作像猫,让拍摄到的图像更加平稳。
他想象自己出现在电视里:记者问他,你感觉怎么样,维京先生?很好,就是有点饿。
饿?噢,对了,发射前20小时他们不让你吃东西。
真有意思,我以前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事。
说实话,我们都很饿。
采访过程中,安德和那个记者在摄像机镜头前轻快地走动着。
电视台的记者们让安德代表全体孩子讲话,可他连代表自己讲话都说不利索。
安德第一次有想笑的感觉,于是他笑了。
旁边的其他男孩刚好因为别的原因大笑起来。
他们会认为我是被他们的笑话逗乐的,安德想,其实我心里想的事更好笑。
“一个接一个爬上梯子,”军官说,“里面是一条走道,两边是空椅子。
随便找个位置坐下,反正里面没有窗口位。
” 这是个笑话,其他男孩大笑起来。
安德排得很后,但不是最后。
那台摄像机还在拍,华伦蒂会看见我走上航天飞船吗?他很想跑到摄像机镜头前大叫:“我可以和华伦蒂说声再见吗?”有件事他不知道:即使他这样做了的话,拍下的画面也会被剪掉——大家都把这些飞向战斗学校的孩子当作英雄,英雄是不会挂念任何人的。
安德不知道有这种审查制度,但他知道不能由着性子跑到摄像机镜头前,那将是个错误。
他通过一段短短的舰桥,走进飞船舱门。
他发现右边的墙壁上像地板一样铺着毯子。
这说明他开始丧失方向感。
他刚觉得墙壁像地板,顿觉自己像在墙上迈步前进。
他上了梯子,发现它后面的垂直表面也铺着毯子。
爬呀爬呀爬上地板,他想。
手拉扶手,一步一步往上爬。
这时,他假装自己正从墙上往下爬,他觉得这样想很好玩。
念头一闪,大脑立即完成想象。
虽说实实在在的重力证明他所想象的完全不对,但大脑还是将想象当成事实。
他走到一张空着的座椅前,有地球的重力,他一屁股坐下,毫无问题。
但由于头脑中的想象,他发现自己对这种重力放心不下,双手死死抓住椅子不放。
其他男孩在他们的座位上蹦蹦跳跳,互相打闹。
安德很仔细,找到了安全带,捉摸一会儿,弄明白该怎么用它扣住胯部、腰部和双肩。
他想象飞船被倒吊在地球下面晃晃悠悠。
地球伸出重力这只巨手,紧紧抓住飞船不放。
但是我们会从它手中滑脱的,他想,我们会掉出这个行星。
这时他还不明白这个想法的意义,但以后他会想起来的:甚至在离开地球之前,他就曾把地球看成一颗行星,和别的行星一样,而不再把它当作自己的家另眼相看。
“哦,这么快就弄明白安全带了。
”格拉夫说,他正站在梯子上。
“你也和我们一块儿走吗?”安德问。
“一般情况下我并不亲自下来招收新学员。
”格拉夫说,“我算是那个地方的负责人吧,
学校主管,相当于校长。
他们非让我下来招人,说不然就要开掉我。
”他笑着说。
安德也笑了。
他和格拉夫在一起很愉快。
格拉夫人很好,还是战斗学校的校长。
安德觉得轻松了些,他在那边有个朋友了。
很多孩子没像安德那样摆弄好安全带,大人们帮他们系好。
大家接着坐在那里等了一个小时,飞船前端的电视播放着影片,向他们介绍飞船飞行的原理和太空飞行的历史,还有他们在国际联合舰队那些了不起的星际战舰上可能会有的辉煌前程。
全是无聊玩意儿,这些东西安德早就看过了。
不过从前可不像现在这样系着安全带坐在飞船里,倒吊在地球肚皮上。
飞船发射还算顺利。
有一点点吓人,颠簸几下,几次恐慌,以为这将成为早期宇航之后第一次发射失败。
影片里没有说仰面朝天躺在软椅上会承受多大冲击力。
接着就没事了,他真的被吊在了安全带上,处于失重状态。
格拉夫沿梯子倒退着走了过来,好像倒着爬向飞船前部。
安德没有感到惊讶,因为他已
经调整了自己的方向感。
格拉夫做出下一个动作时他也没有大惊小怪:脚伸进一档梯级里钩住,手在地面一撑,一个翻身直立起来,就像是站在一架普通飞机的机舱里似的。
方向感丧失对于有些人的影响特别大,有个男孩呕吐起来,安德明白了为什么不许他们在发射前二十小时内吃东西。
失重状态下呕吐可不是件好玩的事。
不过安德觉得格拉夫在零重力状态下的动作很有趣。
他顺着这个思路继续想下去,想象格拉夫头下脚上倒立在中间过道上,又在脑子里描绘出他脚踩墙壁、平平悬在空中的情景。
没有重力,随便怎么站都行,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我能让格拉夫拿大顶,而他还一点也不知道呢。
“在想什么这么好笑,安德?” 格拉夫的声音严厉,怒气冲冲。
我做错什么了,安德想,我笑出声了吗? “我在问你,士兵!”格拉夫呵斥道。
哦,对了。
这是训练课程的开始。
安德在电视上看过一些军队纪录片,开始的时候他们
总是训斥人,后来士兵和军官就成为好朋友了。
“是,长官。
”安德说。
“既然知道,还不回答!” “我在想象你头下脚上倒立的情形,我觉得很好笑。
” 听上去傻透了,尤其是现在,格拉夫正冷冰冰地看着他。
“对你来说可能好笑。
这里还
有没有人也觉得好笑?” 四周传来一片咕哝声:“没有。
”。
“为什么没有?”格拉夫轻蔑地瞪着大伙儿,“笨蛋!这就是我们招到的学员,一群白痴。
你们中间只有一个人还有点脑子,能够意识到失重状态下方向可以任意假设。
你懂吗,夏夫?” 被问到的孩子连连点头。
“不,你不懂,你当然不懂。
你不仅仅是个笨蛋,还是个骗子。
你们这些学员中只有一个人还算有点头脑,这个人就是安德·维京!好好看看他,小东西们。
等他当上司令,你们恐怕还裹着尿片待在战斗学校呢。
因为他知道如何在失重状况下思考,而你们却只知道呕吐。
” 这和电视上说的可不一样。
安德想,格拉夫应该批评他而不是赞扬他,他们应该一开始互相敌对,以后才成为好朋友。
“你们中的大部分将会被无情地淘汰掉。
接受现实吧,小东西们。
你们大多数人的前程只能到战斗学校为止,因为你们根本没长能在太空驾驶飞船的脑子。
你们绝大多数人的价值还顶不上把你们送上来的花费。
根本不是那块料。
也许有些人还有培养的余地,还能对人类做点贡献,不过,别把赌注押在这上头。
我要是打赌,赌注只押在一个人身上。
” 格拉夫突然一个后空翻,一把抓住梯子,接着双腿一摆翻过梯子。
如果地板的方向算作“下”的话,这就是一个手倒立,如果把地板的方向看成“上”,他就是双手抓住梯子晃荡着。
他就这么双手轮换抓着梯子,沿着中央走道晃悠回他的座位上去了。
“听起来好像你已经当上了司令似的。
”坐在他旁边的男孩低声说。
安德摇了摇头。
“怎么,都不屑于和我说话了?”那个孩子说。
“那些话又不是我让他说的。
”安德低声说。
头顶突然一下剧痛,接着又是一下。
背后传来咯咯的笑声,坐在他后排的那个男孩一定
解开了他的安全带。
他头上又挨了一下。
滚开,安德想,我又没招惹你。
又来了另一下。
孩子们一片哄笑。
格拉夫怎么没看见?为什么不出来阻止?又一下重重的敲击。
真疼。
格拉夫在哪儿? 接着他明白了,这一定是格拉夫蓄意造成的。
这比电视节目里说的情况更糟。
教官越是斥责你,其他人越是喜欢你,但如果教官宠爱你,其他人非恨透了你不可。
“嗨,你这个吃大便的家伙,”身后传来低低的声音,头又挨了一下,“喜欢吗?嗨,超级脑袋,好玩吗?”又是一下,这次太重了,安德忍不住轻轻叫了一声。
如果格拉夫故意陷害他的话,那么除了他自己,没有人会来帮助他。
他一动不动,计算下一击什么时候到来。
来了,他想。
果然,又挨了一下。
这一下很疼,但安德的注意力全部 集中在估算下一击到来的时间。
来了,没错,很准时,这下我可逮住你了!安德想。
再下一击刚要打到,安德双手猛地后伸,一把抓住那孩子的手腕,狠狠向前用力一拽。
正常重力状态下,那个孩子会撞在安德座位的后背上,撞得胸口生疼。
但是在失重状态
下,他全身都被拖出了座椅,直直向舱顶飞去。
安德没想到会这样,他不知道在失重状态下,哪怕一个小孩子微弱的力量也会被放大到危险的地步。
那个孩子滑过空中,撞在舱壁上,反弹下来撞中另一个座位上的孩子,接着又飞进中间的过道。
他的双臂胡乱摆动着,尖叫一声撞在舱室前面的墙壁上,左边胳膊扭曲着压在身子底下。
只是几秒钟时间的事,但格拉夫已经赶到了。
他从空中一把抓住那个孩子,利索地推着他穿过中间过道,把他送到另一个军官身边。
“左臂,我想是骨折。
”他说。
那孩子立刻被喂下一粒药丸,安静地飘在空中,那个军官则迅速替他的手臂扎上夹板。
安德觉得自己快吐出来了。
他本来只想揪住那孩子的胳膊——不,不是那样的,他的确想伤害他,而且使出全身力气拽他。
他根本没想闹得这么大,但那孩子确实如安德所愿,受了重创。
失重使我露出了真面目,就是这么回事,我成了彼得,跟他一个德性。
安德真恨自己。
格拉夫站在船舱前部,“你们是怎么回事?学点东西这么慢!你们那些低能的小脑袋瓜里,连这么一个小小的事实都没认识到吗?你们是来当兵的。
在以前的学校、以前的家庭里,你们或许是老大,或许挺机灵,但我们选拔的是天才中的天才,你们以后打交道的就是这样的人。
告诉过你们安德·维京是这个新兵队里最出色的,明白了吗,笨蛋。
别招惹他,战斗学校里出过学员死亡的事故。
清楚了吗?” 新兵队中一片沉寂。
安德身旁的孩子小心翼翼,不敢碰他。
我不是个凶狠的人,安德一遍又一遍对自己说。
不管他说什么,我不是彼得,我不会变得凶狠残暴,不会!我是在自卫,我忍了很久,我是有耐心的,我不是他说的那种人。
扬声器里传来一个声音,告诉他们学校就要到了。
飞船花了二十分钟减速靠港。
安德走在其他人后面。
他们也巴不得让他落在最后,匆匆忙忙沿着梯子往上爬——如果是按起飞前的方向来看,现在是向下爬。
一条窄窄的管状通道连接着飞船和战斗学校,格拉夫等在通道口。
“旅途愉快吗,安德?”格拉夫兴致勃勃地问。
“我还以为你是我的朋友。
”尽管安德想控制自己的愤怒,但他的声音还是颤抖起来。
格拉夫露出一副困惑的样子,“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安德?” “因为你——”因为你对我很亲切,而且很诚实,“你没有对我说谎。
” “我现在也没有说谎。
”格拉夫说,“我的工作不是交朋友。
我的工作是创造全世界最优 秀的军人,整个人类历史上最优秀的军人。
我们需要拿破仑,需要亚历山大——尽管拿破仑
以失败告终,亚历山大年纪轻轻就撒手人寰。
我们需要凯撒大帝,尽管他成了独裁者,并因此丧命。
我的工作就是要创造出这样一个伟大统帅,创造出辅助他迈向成功的幕僚。
这份工作里没有要求我一定要和小孩子做朋友。
” “你让他们恨我。
” “是吗?那你又打算怎么办呢?找个墙角躲起来?还是亲吻他们的小屁股,好让他们喜欢你?只有一个方法能让他们不再恨你,那就是每一件事都做得出类拔萃,让他们不敢小看你。
我告诉他们你是最出色的,你他妈的最好给我成为最出色的。
” “如果我做不到呢?” “那就太糟了。
听着,安德,如果你觉得孤独、害怕,那么我很抱歉。
但是别忘了,虫人还在威胁着我们,它们有成百上千亿甚至千万亿,这还仅仅是我们所知道的。
他们还有同样数量的战舰,还有我们所不了解的武器,而且它们想用这些武器将我们消灭得一干二净。
不是说整个地球都处于危机之中,安德,只是我们,身处险境的只有人类!至于地球上其他生物,它们大可以没有我们,照样能适应,照样进化得挺好。
但是我们人类不想灭亡。
作为一个种族,为了生存,我们不断进化,进化的方法就是竭力维持,竭力维持,最后,隔上若千代,诞生一个天才,就是那个发明轮子、电灯和飞机的人,是建造城市、建立国家、创造帝国的人。
你明白吗?” 安德觉得自己懂了,但拿不准。
他什么都没说。
“不,你当然不会明白。
让我直截了当告诉你,人是自由的,但全人类都需要他的时候例外。
也许人类现在需要你,需要你做一番事业,我觉得人类也需要我,需要我发掘你的能力。
可能我们两人都不得不做一些卑鄙的事情,安德,但是,只要能让人类生存下来,我们就是出色的工具。
” “就是这些?我们只是工具?” “每一个单独的个人都是工具,其他人利用我们这些工具来维持人类的生存。
” “这不是真的。
” “不,有一半是真话,另一半等我们打赢这场战争再操心吧。
” “不等我长大人类就会灭亡。
”安德说。
“我希望你是错的。
”格拉夫说,“还有,你和我说话只会给你带来麻烦,别的学员一定
会说安德正在那儿拍格拉夫的马屁。
如果大家都认为你是老师的跟屁虫,那你一定会被孤立起来。
” 安德明白格拉夫的意思是——走开,别再烦我了。
“再见。
”安德说。
他攀着梯子爬了上 去,其他的学员早已经离开了。
格拉夫望着他离去。
他旁边的一个教官说:“他就是我们在寻找的那个人?”“天知道。
”格拉夫说,“如果安德不是那个人,他最好早点表现出来。
”“可能我们理想中的那个人根本不存在。
”那个教官说。
“可能吧。
不过要是这样的话,安德森,那我就要说他妈的上帝站在虫人那边,他自己 就是一只烂虫子。
你写报告的时候可以引用这句话。
”“我会的。
”他们又默默站了一会儿。
“安德森。
”“唔?”“那孩子错了,我是他的朋友。
”“我知道。
”“心灵纯洁,充满正义感,他是个好孩子。
”“我看过报告。
”“安德森,想想我们要让他吃的苦头吧。
”安德森充满信心地说,“我们会让他成为有史以来最优秀的统帅。
”“然后让他一肩挑起整个世界的命运。
为了他好,我真希望他不是那个人。
我真是这么 想的。
”“振作点,可能不等他毕业,虫人就已经把我们全干掉了。
”格拉夫笑道:“说得对,我已经觉得好多了。
” 第五章游戏“我对你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断一只胳膊,这一招可真绝。
”“那是个意外。
”“真的吗?我可已经在报告里把你夸了一通了。
”“他反应太过火了,这下子把那个受伤的小杂种变成了英雄,会破坏很多孩子的正常培 训。
也许他当时应该找教官处理的。
”“找教官?我还以为你最看重他这一点呢:有本事自己解决自己的问题。
如果他在太空 中被敌人的舰队包围,喊破嗓子也没人帮他。
”“谁能想到那个小混蛋会从座位上飞出去?谁能想到他会撞在舱壁上?”“只不过是军队里愚蠢无能的另一个例子罢了。
要是你还有点头脑的话,你就该去干点 真正的事业,比如卖卖人寿保险什么的。
”“你也一样,大天才。
”“面对现实吧,你我只是二流人才,手里却掌握着人类的命运。
权力的滋味真妙,是吧? 还有个好处,如果我们失败了,那就大家死光光,没人能活着追究我们的责任了。
”“我从没这么想过。
咱们还是不要失败的好。
”“全看安德的了。
如果他完了,应付不了,下一个是谁?我们还能找谁?”“我会列个名单。
”“列名单的同时,好好想想怎么才能不失去安德。
”“我跟你说过,不能打破他的孤立状态。
一定不能让他产生有人会帮助他脱离困境的想 法。
一旦产生依赖别人的念头,他就完了。
”“你是对的。
如果让他觉得自己有个朋友,那就糟了。
”“朋友倒可以有,绝不能有的是时时关照他的父母。
” 安德来到宿舍的时候,别的孩子已经选好了他们的铺位。
他站在门口,寻找惟一剩下的那张床。
天花板很低,安德伸手就能够着。
这是一间为小孩设计的房子,下铺紧挨地面。
其他孩子偷偷打量着他。
当然,只有紧靠门边的下铺是空着的。
有一会儿工夫,安德认为忍气 吞声等于请别人进一步欺负自己,可他又不能强占另一个人的铺位。
所以他咧开嘴笑了。
“嗨,谢谢。
”他说,一点儿也没有嘲讽的语气。
他说得很自然,好
像他们留给他的是最好的铺位一样。
“我本来以为得求别人才能得到靠门口的下铺呢。
” 他坐下来,看了看床尾那个开着的柜子,柜门后贴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把手放在床头的识别器上,念两遍你的姓名。
安德找到了识别器,是一个不透明的塑料显示屏。
他把左手放在上面,说:“安德·维京,安德·维京。
” 识别器的屏幕闪了一会儿绿光。
安德把柜子关上,再试着打开,却没有成功,他把手放在识别器上说:“安德。
”柜门自动弹开了。
其它三个柜子也是这种方式来控制的。
其中的一个柜子里装着四件连衣制服,颜色和安德身上穿的一样,还有一件白色的。
另一个柜子里装着一台小型电子书桌,和学校里用的一模一样,看来他们在这里也要学习书本知识。
真正的好东西放在最大的柜子里。
初看像一件太空服,配有头盔手套,似乎可以完全密封。
但实际上它并不是太空服,也不是密封的,不过仍然可以有效地包裹全身,衣服里还衬着厚厚的垫子,显得有点僵硬。
衣服上还配有一支枪,末端是由透明的固体玻璃制成的,看上去像是一把激光枪。
但是他们肯定不会把致命武器交给小孩子。
“不是激光枪。
”一个人说。
安德抬头望去,是一个他没见过的人,年纪不大,态度友善。
“但是它的光束非常细,聚焦性能极好。
瞄准一百米以外的墙,落在墙上的光束周长只有三英寸。
” “干什么用的?”安德问。
“模拟战斗训练时用的。
还有别的人把柜子打开了吗?”那个人四周望望。
“我的意思是,你们按指示完成了掌纹和声音识别了吗?不这么做是打不开柜子的。
你们在战斗学校学习的头一年里,这间屋子就是你们的家。
你可以找一个自己喜欢的铺位住下来。
通常情况下,我们会让你们自己选出一个领头的队长,让他睡在门边的下铺上。
不过显然这个铺位已经有人住了,识别器又不能重新编码。
你们好好想想要选谁。
七分钟后吃饭,沿着地板上的灯光标志走。
你们的灯光标号是红、黄、黄。
无论什么时候,拨给你们的路线都会以红、黄、黄为标志——三个亮点排在一起——只要沿着灯光的指示前进就行了。
你们的颜色是什么,孩子们?” “红、黄、黄。
” “很好。
我的名字叫戴普。
接下来的几个月我就是你们的妈妈。
”孩子们哄笑起来。
“想笑就笑吧。
不过要记住,如果你在学校里迷了路——这是很有可能的——别随便打
开门,有的门是通向太空的。
”又是一阵笑声,“你只要告诉别人你的妈妈是戴普,他们就会来找我。
或者说出你的颜色代码,他们会用灯光给你指出一条回家的路。
有什么问题就来找我。
人家付薪水给我就是要我善待你们,这样的人学校里只有我一个。
记住这一点。
但是请别把我想得太好了,谁要是胆敢凑过来亲我一下,我就打烂他的脸。
明白吗?” 他们又笑了。
戴普现在有了一屋子的朋友,惊吓中的孩子总是很容易收服。
“哪儿是下,谁来告诉我?” 他们一齐指向下方。
“很好,但是这个方向是指向外面的。
战斗学校不停地自转,所以你感觉的‘下方’实
际上是离心力的方向。
这里的地板也朝这个方向弯曲。
如果你沿着一个方向走上足够长的距离,就会返回出发点。
不过请别这么做,因为这个方向是教官居住区,那个方向住着高年级学员。
他们不喜欢新兵闯进他们的地盘。
你可能会被连推带打赶出来,事实上,你肯定会被人家推搡一番。
真要出了这种事,不要找我哭鼻子,明白吗?这里是战斗学校,不是幼儿园。
” “那我们该怎么办?”一个孩子问,他睡在安德附近的上铺,是个黑人,年龄相当小。
“如果你不想被别人推推搡搡,自己想想该怎么做。
但是我警告你们——谋杀和故意伤
害都是严重的罪行。
我知道在你们上来的路上有一宗谋杀未遂事件,有个孩子的胳膊被打折了。
如果再发生类似情况,有人就会被打入冷宫,明白吗?” “打入冷宫是什么意思?”那个手臂上裹着夹板的孩子脱口问道。
“打入冷宫,就是送回地球,赶出战斗学校。
” 没有人盯着安德看。
“所以,孩子们,如果你们中间有谁想制造麻烦,至少干机灵点儿,懂吗?” 戴普走了,还是没有人望安德一眼。
安德感到恐惧在心底隐隐升起。
那个摔断胳膊的孩子,安德并不觉得对不起他。
他是史
蒂生的翻版。
像史蒂生一样,他已经拉起了一帮人,一小群个头比较大的孩子。
他们在房间另一头有说有笑,每过一阵就有一个人扭过头来盯安德一眼。
安德满脑子都是回家的念头。
这里发生的一切和拯救世界有什么关系?现在没有监视器了,又成了安德一个面对一个帮伙,这次他们还和他住在同一个房间。
简直和跟彼得相处一样,却没有华伦蒂在旁边照顾我了。
恐惧的感觉一直伴随着他,在餐厅吃饭时没有一个人坐在他身边。
其他孩子都在互相谈论——墙上的积分榜、饭菜、高年级学员等等。
安德只能孤独地看着他们。
积分榜上有战队的排名,胜负记录,还有最新积分。
有些高年级学员显然在拿最近一场比赛打赌。
有两支队伍——蝎狮战队和蝰蛇战队没有最新的分数,显示成绩的方格在不停闪动。
安德认为他们现在一定正在比赛。
他注意到高年级学员分成许多群体,身上的制服各不相同。
有些身着不同制服的人坐在一块儿聊天,但是一般说来,每个群体各有自己的。
地盘。
新兵们他们这个小队和两三个由年龄大一些的孩子组成的小队——穿着不起眼的蓝色制服,属于不同战队的高年级学员穿的制服华丽得多。
安德试着猜测哪种制服对应哪支战队,天蝎战队和蜘蛛战队很容易识别出来,火焰战队和潮水战队也不难分辨。
一个高年级学员走过来坐在他身边,他比安德大得多,看上去有十二到十三岁,正开始发育成一个男人。
“嗨。
”他说。
“嗨。
”安德说。
“我叫米克。
” “安德。
” “这是个名字吗[1]”“从小我姐姐就这么叫我。
” “这个名字在这儿倒不错,安德,终结者,嘿嘿。
” “安德,你是你们队里的害虫吗?” 安德耸耸肩。
“我看见了,只有你一个人吃饭。
每个小队里都有这么一位,没人搭理的孩子。
有时候
我觉得这种事是教官们故意弄出来的。
教官们待人可不怎么样,你会知道的。
” “噢。
” “这么说,你们队里的害虫就是你啰?” “我想是吧。
” “喂,知道吗,用不着为这种事儿哭鼻子。
”他把自己的圈饼递给安德,叉走安德的布
丁。
“多吃些有营养的东西,长得壮壮的。
”米克埋头大嚼布丁。
“那你呢?”安德问。
“我?我什么都不是。
我是空调房里的一个臭屁,持久不散,可大部分时间里没人觉察到。
” 安德勉强笑了笑。
“呵呵,有意思吧。
我不是说笑话,我在这儿已经没地方去了。
年龄越来越大,他们很快就会把我送到另一个学校去。
肯定不是战术学校。
你看,我从来没当过头儿,只有当过头儿的人才有希望进战术学校。
” “怎么才能当头儿?” “喂,我要是知道,还会弄成现在这样子吗?你看看,在这里有多少个和我一样大的孩子?” 不太多……安德心想,嘴上却什么都没说。
“只有几个。
我不是惟一一个处于半开除状态的家伙,这样的人还有几个。
其他的家伙——他们都成了指挥官,和我一起进校的那批人现在都指挥着自己的战队,除了我。
” 安德点点头。
“听着,小家伙,我是在指点你。
多交朋友才能当头儿,必要的时候得拍拍别人的马屁,但如果别的家伙敢小瞧你——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安德又点点头。
“才不,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你们这些新来的都是这个样子,什么都不知道。
脑子空空,什么都没有。
别人一敲你,你就碎了。
看着我,等你落到我这个地步的时候,别忘了有人提醒过你,这可是最后一次有人好心帮你。
” “那你为什么告诉我?”安德问。
“你以为你是谁,快嘴的家伙?闭上嘴,吃饭。
” 安德闭上嘴巴,继续吃饭。
他不喜欢米克。
他心里清楚,自己决不会落得这个下场。
也
许教官们是这么计划的,但是安德决不会让他们得逞。
我不会成为队里的害虫,安德想,离开华伦蒂和父母到这儿来,不是为了让他们开除我。
叉起食物送到嘴边时,他仿佛觉得自己的家人环绕在身边,就像以前那样。
他知道往哪
个方向转头可以看见妈妈叮嘱华伦蒂吃饭的时候不要顺嘴,他知道爸爸会坐在哪儿,一边浏览桌面显示的新闻,一边时不时插上一句,表示他也加入了餐桌上的谈话。
彼得会假装从鼻眼儿里抠出一粒碎豌豆——甚至彼得有时候也挺有意思。
不该这时候想起他们,喉咙里一阵哽咽,安德强压下去。
泪水涌进他的眼睛,连盘子都看不清了。
他不能哭,在这里他得不到同情,戴普并不真的是妈妈。
任何软弱的表现都会告诉他的敌人,这个孩子是可以击倒的。
和以前彼得欺负他时一样,安德开始心算二阶乘法:1、2、4、8、16、32、64,继续,直到他能算出的最大数值:128、256、512、1024、2048、4096、8192、16384、32768、65536、131072、262144,算到67108864的时候他拿不准了。
是不是漏掉了一位数?他算出来的数应该是六千万、六百万、还是六亿?他试着再往下乘,结果想不起来了,应该是1342什么什么,16,还是17738?忘了,再来一遍,算出他能得到的最大一个数。
痛苦消失了,泪水止住了,他不会再哭了。
那天晚上熄灯以后,他听到房间里几个孩子的啜泣声,念叨着他们的妈妈、爸爸、家里养的小猫小狗。
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
他嘴里默念着华伦蒂的名字,他能听见她的笑声近在咫尺,就在楼下的客厅里。
他能看见妈妈经过他的房间,推开门看一看他。
他能听见爸爸边看电视边笑。
一切如此清晰,但是这一切永远也不会重现了。
等我再次看到他们的时候我肯定已经长大了。
获准离校最早也得十二岁。
我为什么要答应来这里?为什么这么傻?去学校上学其实不是什么大事,即使天天面对史蒂生也没关系。
还有彼得,他是个傻瓜。
安德不怕他。
我想回家,他小声说。
这种声音和彼得折磨他时他发出的呻吟声一样,细不可闻,或许他根本没有叫出声来。
尽管他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淌到被单上,但他极力控制自己的抽噎,不让床铺有丝毫摇动,
细微得让别人完全听不见他的声音。
但痛苦是如此真切,泪水堵塞了他的喉咙,流淌在他脸上,他的胸中一片炽热,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我想回家。
那天晚上,戴普走进房间,在床铺间走来走去,轻轻拍着每一个孩子。
他走到的地方哭声不但没有减弱,反而更响了。
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一点点温柔的触摸已经足以让一些强忍泪水的孩子哭出声来。
但是安德没有这样,戴普走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再啜泣了,他的面颊已被抹干。
以前彼得欺负他、而他又不敢让爸爸妈妈知道的时候,就是这张脸帮他隐瞒了真相。
为了这个我得谢谢你,彼得。
谢谢你,为了这双干涩的眼睛和无声的啜泣。
是你教会了我隐藏自己的情感,现在,我比任何时候都需要这种本领。
战斗学校也是学校,每天的课一个小时接一个小时,无休无止。
阅读、算术、历史。
要看好多太空血战的纪实片:士兵们在虫族战舰上肝脑涂地;舰队间的殊死战斗却显得干净利落:战舰像一团团焰火般炸开,战机在黑暗的天幕下熟练地互相搏杀。
需要学习的东西太多了,安德像其他人一样使出了全部精力。
对于这些天才儿童来说,这是平生第一次需要竭尽全力,他们平生第一次和与自己同样聪明的同学较量。
还有模拟战斗,称为游戏——这才是他们生活的中心,从一睁眼到入睡,模拟战斗填满 了他们的全部时间。
第二天戴普就领他们去了游戏室。
他们从生活和学习的这一层舱室沿着梯子向上爬,重
力逐渐减弱,然后进入一个巨大的舱室,里面训练用的游戏机闪着令人眼花缭乱的光。
有些游戏他们见过,有些他们在家里还玩过,有简单的也有高难度的。
安德走过一排排简单的二维模拟游戏机,开始研究高级学员们玩的东西——真正的三维游戏,所有图像全都悬浮在空中。
他是房间这一角落惟一的新兵,时不时便有一个高级学员将他一把推开,你在这里干什么?滚开,给我飞一边去!在低重力下,他真的飞了起来,双脚离地在空中滑翔,直到撞上别的什么人或什么东西才停下来。
但是每一次,他都折回来,换个地方,从另一个不同角度观察他们玩游戏。
他个头太小了,看不见操纵游戏的控制台。
但是没关系,反正能看见空中的立体图像,能看见玩家们在一团黑暗中划出道道闪光,敌方飞船则四处追踪这些闪光,一旦盯住便穷追不舍,直到击毁对方飞船。
玩家可以设下陷阱:地雷、漂流炸弹,或者设置引力陷讲——敌人的飞船一飞进去就会在力场中无休止地旋转。
有的玩家玩得相当好,也有的很快便败下阵来。
安德比较喜欢看两个玩家对战。
在这种模式下,游戏双方利用对方飞船划出的闪光互相攻击。
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发现对战双方哪一个更有战略头脑,更精于此道。
看了约莫一个小时之后,这个游戏开始变得乏味了。
安德已经明白了其中的规律和电脑的思维模式。
现在,只要学会怎么操控,他肯定能耍得敌人团团转。
敌人这样的时候就螺旋前进,敌人那样的时候来个原地盘旋,伪装自己的陷阱,等着敌人上钩,或者连放七个陷阱,再冲出去诱敌深
八。
现在这个游戏已经毫无挑战性了,只不过电脑的速度越来越快,直到人类的反应跟不上为止。
没什么意思。
他想战胜的对手是人,是别的孩子。
那些孩子和电脑打得太熟练了,互相对战的时候只知道竭力模仿电脑的战略,思维变得和机器一样刻板,缺乏灵活性。
我可以用机动灵活的战术打败他们,我能打败他们。
“我想和你玩一局。
”他对一个刚刚取胜的孩子说。
“天哪,这是什么玩意儿?”那个孩子说,“是个怪胎还是虫族幼虫?” “刚刚新来了一帮侏儒。
”另一个孩子说。
“这东西居然会说话,新家伙会说话,以前你听说过吗?” “我看出来了,”安德说,“你不敢跟我玩三局两胜。
” “打败你,”那个孩子说,“就跟洗澡时撒尿一样简单。
” “乐子还赶不上洗澡撒尿的一半。
”另一个孩子说。
“我叫安德·维京。
” “听着,呆瓜。
你啥都不是,明白吗?懂吗?啥都不是。
首次斩获之前你根本啥都不是。
明白吗?” 他哇啦哇啦满嘴行话骂了一大通,这些行话安德学得很快:“我真要啥都不是,那你为什么不敢跟我三局两胜?” 其他孩子开始不耐烦了:“快点儿,赶快把这小子做掉,咱们好接着玩。
” 于是安德坐上了位子,摸到了陌生的控制台。
他的手很小,但操控装置很简单,试几下就明白了哪个按钮控制哪种武器,控制飞船移动的是一只三维轨迹球。
刚开始的时候,他的反应有点慢,那个还不知姓名的孩子很快占了上风,但是安德学得很快,游戏结束的时候他已经有点上手了。
“满意了吗,新兵蛋子?” “三局两胜。
” “我们没三局两胜的规矩。
” “这是我第一次玩这个游戏,你才能打败我。
”安德说,“要是你不能再赢我一次,那就根本不算数。
” 他们又较量了一局,这次安德熟练多了。
他施展了一些那个孩子显然从未见过的小把戏,对方脑子里的死套路开始应付不过来了,安德艰难地取得了胜利。
高年级学员停止了说笑。
第三局进行的时候周围一片死寂。
这一次安德很快就把他打了个落花流水。
游戏结束时,一个高年级学员道:“他们真该把这台机子换掉了,这游戏太简单,现在连小屁孩儿都能打穿了。
” 安德走开的时候,周围没有一句祝贺的话,仍然是一片寂静。
他没有走远。
安德来到稍远处,眼看着下一个玩游戏的人试着重复他刚才用过的战术。
小屁孩儿?安德无声地笑了,他们会记住我的。
安德的心情很好。
他取得了胜利,而且击败的是高年级学员。
虽然他可能不是他们当中最优秀的,但是现在,他不再有前几天那种力不从心的恐慌,不再担心自己应付不了战斗学校的一切。
他只需细心观察,弄清楚游戏规则,就可以操控游戏,直到胜过游戏。
最难熬的是等待和观察,在这期间他必须忍耐。
摔断胳膊的那个孩子每时每刻都在琢磨着怎么报复他。
安德很快便知道那个孩子名叫伯纳德。
他念自己的名字时带点法国腔,这是 因为自负的法国人坚持他们的孩子必须先学法语,到四岁才允许学习世界语,到那时法语已经是根深蒂固了。
伯纳德的法国口音让他带点异国风情,挺有意思;断臂让他成了个英雄;残酷的本性又使他成为一个核心,周围聚集了一伙喜欢欺凌弱小的人。
安德成了他们的公敌。
都是小事:每次进出踢他的床,打饭时故意撞翻他的盘子,上下楼的时候给他下绊子。
安德很快学会了把所有东西都锁在箱子里,还学会怎么迅速移动脚步以保持身体平衡。
“呆鸟。
”有一次伯纳德这样叫他,这个绰号很快就传开了。
有时候安德非常生气。
当然,伯纳德不值得他发火,他就是那种天生喜欢折磨别人的家伙。
真正让安德愤怒的是,其他人竟然心甘情愿地追随他。
他们知道伯纳德的报复是不公正的,也知道在飞船上是他先动手招惹安德,安德只是以牙还牙,但他们却假装压根儿不知道有这么回事似的。
就算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单凭伯纳德的言行也能看出他是个阴险狠毒的家伙。
还有,他并不仅仅欺负安德一个人。
伯纳德想的是建立自己的小王国。
安德冷眼旁观,看伯纳德怎么看人下菜碟,一步步树立自己的权威。
有的孩子对伯纳德有用,他就无耻地巴结他们;有的孩子自愿充当他的奴仆,他就毫不客气地辱骂他们,即便这样,他们还是心甘情愿地为他跑腿,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但是也有一些人对伯纳德的统治心怀怨恨。
从旁观察的安德知道谁恨伯纳德。
沈的个子很小,自尊心却很强,特别敏感。
伯纳德很快就发现了这一点,给他起了个外号叫蠕虫。
“因为他小得跟虫子差不多。
”伯纳德说,“还会蠕动,不信你看,他走路的时候屁股一扭一扭的。
” 沈气得扭头就走。
笑声更响了。
“瞧他的屁股!回见,蠕虫!” 安德没有和沈说话,那样就太明显了,别人会看出他在组织自己的抵抗力量。
他坐着没
动,膝头放着电脑,装出最勤奋的样子。
其实他没在学习,只命令电脑隔三十秒就向中断队列里插入一条信息,持续发送。
这条消息发送给所有人,简洁明了,直插要害。
难办之处在于不能让别人知道这条消息是从哪里发出的。
这一点教官办得到,但学员们发送出去的信息总是在结尾处自动附上他们的名字。
安德还没有破解教官的电脑系统,无法用教官的身份发消息。
他可以做到的是,创建一份假的学生档案,并且给这个子虚乌有的学生起了个异想天开的名字——上帝。
一切准备就绪。
现在可以给沈一个暗示了。
他这会儿正像其他孩子一样看着伯纳德和他的亲信们又说又笑,开数学老师的玩笑。
那位老师经常一句话说到一半便断了线,一脸茫然地东张西望,好像忘了自己在什么地方似的。
过了一会儿,沈偶然向四周扫了一眼。
安德朝他点点头,指指自己的电脑,笑了笑。
沈瞧上去有点摸不着头脑,安德把自己的电脑稍稍抬高一点,朝它指了指。
沈伸手拿过自己的电脑。
就在这时,安德送出信息。
沈立刻看见了,读了一遍,放声大笑起来。
他询问地看看安德,是你干的吗?安德耸耸肩,意思是说,我也不知道是谁干的,反正不是我。
沈又笑了起来。
一些和伯纳德关系比较疏远的孩子也到自己的电脑旁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每过三十秒钟,这条消息便在所有电脑上显示一次,在屏幕上迅速绕行,随即消失。
孩子们都开始哈哈大笑。
“什么事这么好笑?”伯纳德问。
他扫视着整个房间,安德没有露出丝毫笑容,而是装出和别人一样的害怕的表情。
沈当然是笑得最痛快的一个,丝毫没有掩饰挑衅的意思。
过了片刻,伯纳德叫他的一个手下拿来一台电脑,他们一起看着这条消息: “遮住你的屁股,伯纳德正在偷看。
——上帝” 伯纳德气得满脸通红,“这是谁干的?”他大叫道。
“上帝。
”沈说。
“肯定不是你这个混蛋。
”伯纳德说,“你这只蠕虫根本没这个脑子。
” 五分钟后,这条信息消失了。
没过多久,他的电脑上显示出一条来自伯纳德的消息: “我知道是你。
——伯纳德” 安德连头都没抬,好像根本没看见这条消息一样。
伯纳德只是想诈我,看我会不会露馅。
其实他不知道捉弄他的是谁。
当然,知不知道都一样。
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伯纳德肯定会变本加厉地整他。
他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别人对他的嘲笑,他一定要让大家看清楚谁是老大。
那天早上,安德在浴室被人撞倒在地。
伯纳德的一个手下假装绊倒在他身上,趁机用膝盖狠狠顶了他的小腹一下。
安德默默忍了下来。
他继续观察。
他才不会公开跟伯纳德干仗呢。
但是在另一条战线,在电脑战场上,他的第二次进攻已经准备就绪。
他从浴室回来的时候,伯纳德正气得发狂,愤怒地踢着床铺,冲着大伙儿大喊大叫:“不是我写的!都给我闭嘴!” 一条消息正在每个人的电脑上反复闪现: “我爱你的屁股。
让我亲亲它吧。
——伯纳德” “我根本没写这条消息!”纳德咆哮着。
吼叫一会儿后,戴普出现在门口。
“你们吵什么?”他问。
“有人用我的名字发送消息。
”伯纳德愠怒地说。
“什么消息?”“是什么消息并不重要!”“对我来说很重要。
”戴普拿起最近的一部电脑,是安德上铺那个男孩的。
他读了那条消息,不易察觉地微微一笑,把电脑还给了它的主人。
“有意思。
”他说。
“你不想査出是谁写的吗?”伯纳德质问道。
“哦,我知道是谁写的。
”戴普说。
没错,安德想。
系统太容易攻破了。
他们就是想让我们去攻破它,或者破坏它的某个部分。
他们知道是我。
“是谁?”伯纳德大叫道。
“你是在冲着我大喊大叫吗,士兵?”戴普淡淡地说。
房间里的气氛顿时一变。
无论是愤愤不平的伯纳德的同党,还是高兴得快要抑制不住的其他人,忽然间全都吓得悄然无声,戴普准备显示他的权威了。
“不是,长官。
”伯纳德说。
“人人都知道,系统会自动在消息末尾附上发送者的名字。
”“不是我写的!”“还叫?”戴普说。
“昨天有人发了一条消息,署名是上帝。
”伯纳德说。
“真的吗?”戴普说,“我还不知道他老人家也登录了咱们的系统呢。
”他转过身,走了。
房间里顿时一片笑声。
伯纳德想成为统治者的努力失败了——现在只有一小撮人还追随着他,但他们也是最坏、最危险的一群人。
安德知道,除非自己来个大打出手,这伙人就不会停止整他。
但是电脑阻击已经成功。
伯纳德的野心被遏制了。
现在,稍有品行的孩子都已经脱离了他的团伙。
最让安德高兴的是,他战胜了伯纳德,而又没有把他送进医院,这次的结局比上次好多了。
然后,安德开始着手做一项重要工作,为自己的电脑编写一套安全系统。
学校自建的安全系统实在是不堪一击,既然一个六岁的孩子都能攻破它,那么很明显,它只是一件摆设而已,是教官们安排的另一个游戏。
我正好擅长这样的游戏。
“你是怎么做到的?”吃早饭的时候沈问他。
安德不动声色,但他注意到了,这是第一次在吃饭的时候有同一新兵队的学员坐到他身边来。
“做什么?”他问。
“用假名发消息,还有用伯纳德的名字发消息!真是太棒了,他们现在都管他叫‘屁股观察员’,当着教官只叫他‘观察员’,不过人人都知道他观察的是什么。
”“可怜的伯纳德,”安德低声说,“真是个敏感的人哪。
”“得了,安德。
你攻破了系统。
你是怎么做的?”安德摇摇头,笑着说。
“谢谢你抬举我。
我只是碰巧第一个看到那条消息,就是这么回事。
”“行啊行啊,你不用告诉我。
”沈说,“不过,确实棒极了。
”两人默默吃了会儿饭。
“我走路的时候真的扭屁股吗?”“没那事。
”安德说,“只有一点点扭。
别迈那么大步子就行了。
”沈点了点头。
“只有伯纳德才会注意这种事。
”“他是猪。
”沈说。
安德耸耸肩,“其实,猪没那么坏。
”沈笑了,“你说得对,我不该侮辱猪。
”他俩一起笑了。
另外两个新学员走近他们。
安德的孤立状态打破了,但这只是刚刚开始,前面的路还长。
*** [1]“安德”英文为“Ender”,有“终结者”的意思。
第六章巨人的饮料“过去咱们也失望过。
一年一年盼啊盼啊,只盼他们能挺过来。
结果不行。
安德有个好 处,不会拖咱们那么久,估计过不了半年他就会被开除。
”“哦?”“这儿的事你难道没看见?他迷上了智力游戏,在巨人的饮料那一关卡住出不来了。
这 孩子是不是有点自杀倾向?这你可从来没提过。
”“每个孩子早晚都会碰上巨人那一关。
”“可安德揪住巨人不撒手,和皮纽尔一样。
”“每个孩子都有可能在某些时候看上去有点像皮纽尔,自杀的却只有他一个。
我不觉得 这跟巨人的饮料有什么关系。
”“你这是拿我的老命开玩笑。
还有,你看看他把他那个新兵队搞成什么样子。
”“不是他的错,你知道的。
”“我不管是不是他的错,他正在破坏那个小队。
本来他们应当拧成一股绳,可是现在他 走到哪里,哪里就会裂开一道一英里宽的大口子。
”“不管怎么说,我并没打算让他在那儿待很久。
”“那你最好重新打算打算。
这个小队出了问题,而他就是祸根。
他必须留在那里,直到 问题解决为止。
”“我才是祸害的根源。
要孤立他的是我,我的方法奏效了。
”“让他跟那队人马多待一段时间。
看看他怎么收拾这个局面。
”“我们没有时间。
”“我们没有时间?我们正在对一个孩子连逼带赶,他成为军事天才的机会和成为魔头的 机会一样大。
”“这是命令吗?” “记录器是开着的,你知道的。
你他妈的又在推卸责任,保住自己的屁股。
你这个混蛋。
” “如果这是命令,那么我就——” “这是命令。
让他待在那儿,我们要看看他能不能控制小队的形势。
格拉夫,你气得我
胃溃疡都犯了。
” “你应该去管理你的舰队,别插手我的学校。
这样就不会犯病了。
” “舰队需要司令。
在你为我弄出一个之前,没什么好管理的。
” 他们笨手笨脚拥进战斗室,紧紧抓住墙上的扶手,好像一群头一次进游泳池的孩子。
失
重让人心惊胆战,分不清东南西北。
他们很快就发现保持双腿不动反而好过一点。
更糟糕的是,太空服也碍手碍脚,穿上之后很难准确地做出某个动作。
因为太空服随着身体折转的速度总要慢半拍,比他们穿惯的衣服别扭多了。
安德握住扶手,活动着膝关节。
他发现太空服虽然让人行动迟缓,却对人体动作有一种强化作用。
举手投足要费很大力气,可一旦动起来,肌肉就再也不用使力,太空服会带动人的肢体,而且力道强劲,将人的力量提高了一倍。
恐怕我要先笨手笨脚适应一阵子,最好现在就开始练习。
他用双脚用力一蹬墙壁,手仍然紧抓把手不放。
身体当即腾空翻了过来,双脚划过头顶,后背猛拍在墙壁上。
反冲力大极了,好像比撞击力还大。
双手被这股力道一拽,脱开把手。
他横飞过战斗室,半空中不停翻着筋斗。
有一会儿工夫他直犯恶心,安德竭力想保持头上脚下的习惯姿势,身体极力想摆正自己,寻找着根本不存在的重力。
紧接着,他强迫自己改变方向观。
他正向一堵墙壁飞去——那个方向就是下。
这样一想,他当即控制住了自己。
他不是在飞,而是在落地,他当然可以选择落地的方式。
我的速度太快了,不可能抓住一个扶手停下来。
不过可以想办法减缓落地时的冲击,如果落地时来一个翻滚,双脚蹬地再次飞弹出去,我就可以改变飞行角度—— 结果和他预想的不完全一样。
他确实在墙上反弹出来,飞向另一个方向,但是却和计划的方向相去甚远。
没有思想考虑,他猝不及防撞上另一堵墙。
但是,完全出于偶然,他发现了用双脚控制反弹角度的方法。
现在他再次掠空而过,向仍然挂在墙壁上的孩子们飞去。
这一次他总算把速度放慢了下来,足以让他抓住扶手。
在别的孩子看来,他挂在那儿的角度简直太危险了,但他已经又一次改变了自己的方向观。
现在对他来说,其他孩子并不是吊在墙上,而是躺在地板上,他自己的姿势也跟别的孩子一样正常,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你想干什么,想找死吗?”沈问他。
“你也来试试。
”安德说,“太空服能保护你,不会撞伤的。
反弹的时候可以用两腿控制
你的飞行方向,就像这样。
”他把刚才的动作又演示了一次。
沈摇摇头——他才不会干那种傻事呢。
正在这时,另一个孩子飞了起来,他的速度没有安德刚才那么快,因为他不是像安德那样猛然一弹飞出去的,但是也不慢。
安德不用看也能猜出那是伯纳德,紧随其后的,是伯纳德的密友,阿莱。
安德注视着他们穿过巨大的屋子。
伯纳德把对面墙壁看成地板,以此为根据,拼命调整自己的身体姿势。
阿莱则任凭惯性推动自己,专心准备在墙上反弹。
难怪在飞船里时伯纳德会撞断胳膊,安德想,他飞翔的时候身体僵硬,绷得紧紧的。
他慌了。
安德记住这条信息,也许将来用得着。
另一条值得注意的信息。
阿莱并不是紧紧跟着伯纳德,和他选择同一个飞行方向。
他瞄准的是房间的一个墙角。
两个人的路线越差越远,最后,伯纳德扑通一声,笨拙地撞在墙上反弹回来,与此同时,阿莱却在屋角的三面墙壁上做了个漂亮的三重反弹,墙壁吸收了绝大部分冲力,把反弹投向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向。
阿莱兴奋得在空中放声大叫,那些注视着他的孩子们也一起叫好。
有的孩子竟然忘了自己处于失重状态,松开双手鼓起掌来。
结果,这些人慢慢四处飘散,徒劳地挥舞手臂,以为可以像在水里一样游泳。
这倒是个问题,安德想。
飘在空中时怎么办?找不到借力反弹的地方。
他不禁想让自己也飘浮在空中,摸索着解决这个问题。
可他发现飘在空中的其他人已经
使出了浑身解数,还是无法脱困。
安德自忖,自己也想不出什么大家都没试过的妙招。
他一只手抓住扶手,另一只手心不在焉地摸着别在衣服前面肩膀下面位置的训练枪,接着他想起陆战队员对敌方空间站实施登船突击时使用的手持式火箭。
他从太空服上拔出训练枪,检査了一下。
他在宿舍里就已经试着按过上面所有按钮,但是那时训练枪没有任何反应。
或许到了战斗室它就能用了。
没人教过大家用枪,各种控制装置也没有注明,但它的扳机很容易找到——和别的孩子一样,安德从小就玩熟了玩具枪。
还有两个按钮,大拇指正好可以按到,枪管下方也有几个,但是不用双手握枪的话,几乎不可能碰上那些按钮。
显然,大拇指附近那两个按钮是最常用的。
他瞄准地板,将扳机向后一扣。
他感到那支枪立刻热了起来,地板上的地方立即出现一个小小的光圈。
他松开扳机,枪立刻变凉了。
他用拇指按下枪柄上方的红色按钮,再次扣动扳机。
还是和刚才一样。
接着他又按下白色按钮,训练枪射出一道白光,照亮了附近一片宽广区域,但光的强度
不及刚才射出的光圈。
按下这个按钮时,手枪一直是凉冰冰的。
红色按钮可以发出激光一样的射线——但不是真正的激光,戴普说过的——而按下白色按钮后手枪变成了一盏探照灯。
可是要推动身体前进,这两样东西都帮不上什么忙。
所以一切全靠第一次推动,看你开始时如何设定飞行路线。
这就是说,我们必须熟练掌握一开始的推动和接下来的反弹,否则就会落个不死不活飘在空中的下场。
安德向四周看看,有些孩子已经飘得离墙壁很近了,正拼命挥舞手臂想抓住一个扶手。
绝大多数人则兴高采烈地飘来飘去,时不时撞到一起,然后哈哈大笑。
也有一些孩子手挽着手,连成一个大圈转个不停。
只有很少几个人像安德一样,挂在墙上,冷静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安德注意到其中一个是阿莱,他停在离安德不远的另一堵墙上。
安德一时冲动,一蹬墙壁,迅速向阿莱飞去。
但是到了半空,他又犹豫着不知该说什么好。
阿莱是伯纳德的朋友,自己和他之间能有什么话说呢? 但是现在他已经不能回头了。
他瞄准前方,微微移动手脚控制自己的飘行方向。
太晚了,他意识到自己瞄得太准了。
他不会在阿莱身边着陆——他要撞在阿莱身上了。
“嗨,抓住我的手!”阿莱喊道。
安德一把抓住他的手。
阿莱承受了落地时的冲击,所以安德在墙上撞得不算重。
“真棒。
”安德说,“我们都该好好练练这些技巧。
” “我也是这么想的,问题是一飘出去以后就借不上力。
”阿莱说,“要是咱们一起飞出去
会怎么样?我们可以互相朝相反方向推。
” “没错。
” “没问题?” 说这话也就是承认他们之间在其他方面还大有问题。
我们能一块儿做点什么吗?安德的回答是伸出手握住阿莱的手腕,准备发力冲出去。
“好了么?”阿莱说,“走——” 两人发力冲出去时力度不一样,他们开始绕着对方打转。
安德轻轻摆动了几下手臂和腿,他们慢了下来。
他又再做了一次,旋转停止了,现在两人平稳地在空中飘浮着。
“脑瓜里货色不少嘛,安德。
”阿莱说,这是一句相当高的称赞,“趁着咱们还没撞上那堆人,互相推吧。
” “然后我们在那个墙角会合。
”安德不愿意失去阿莱这个通向敌人阵营的桥梁。
“后到的人罚他用牛奶瓶收集臭屁。
”阿莱说。
稳稳地,慢慢地,两人移动着身体,直到面对面朝着对方,四肢张开,手对手,膝顶膝。
“推的时候需不需弓起身子?”阿莱问。
“我跟你一样,以前也没做过。
”安德说。
两人猛地一推对方。
推力所产生的速度比预想的大。
安德一头撞上一堆飘浮着的孩子,落到一堵他没想去的墙上。
他花了一点时间调整方向,找到那个他要和阿莱会合的角落。
阿莱正在飞向那里。
安德选择了一条包括两次反弹的飞行路线,避开最大的一堆孩子。
安德到达那个角落时,阿莱已经把双臂搭在两个相邻的扶手上,挂在那儿装作打瞌睡。
“你赢了。
”“我想看看你收集的臭屁。
”阿莱说。
“搁你柜子里了,你没发现?”“我还以为是我的袜子臭呢。
”“我们已经不再穿袜子了。
”“哦,是呀。
”两人想起来了,他们都已经远离故乡。
这种情绪把掌握空中飞行技术带来的兴奋冲淡了些。
安德拔出手枪,对阿莱演示他琢磨出来的两个按钮的作用。
“要是你朝人射击,又会怎么样?”阿莱问。
“我不知道。
”“咱们来试试。
”安德摇摇头。
“可能会伤着人的。
”“我是说,我们可以互相朝腿上或者别的地方开一枪。
我不是伯纳德,不会折磨小猫取乐。
”“哦。
”“肯定不会太危险,不然他们不会把这种手枪发给小孩子。
”“可我们已经是士兵了。
”“朝我脚上开一枪。
” “不,你朝我开一枪。
” “我们还是对射吧。
” 他们开枪了。
安德顿时觉得太空服的裤腿变得硬邦邦的,膝盖和脚踝处无法弯曲,动弹不得。
“冻住了?”阿莱问。
“硬得跟块木板似的。
” “我们去冻住几个家伙。
”阿莱说,“咱们第一次开仗,我们和他们打。
” 两人乐得合不拢嘴。
安德道,“最好叫上伯纳德。
” 阿莱挑起半边眉毛。
“哦?” “还有沈。
” “那个扭屁股的小家伙?” 安德觉得阿莱是在开玩笑。
“嘿,你要不是老夹紧屁眼,你也会扭起来的。
” 阿莱笑了。
“走,叫上伯纳德和沈,把这些喜欢虫子的家伙统统冻住。
” 过了二十分钟,除了安德、伯纳德、阿莱和沈之外,屋子里所有人都被冻住了。
他们四
个坐在一面墙上,高兴得又叫又闹,直到戴普走进来为止。
“看来你们已经学会如何使用你们的装备了。
”他说,随即摆弄了一下手里的一个控制器,所有的人都开始慢慢向他站着的那堵墙飘了过来。
他走进被冻住的孩子中间,在他们每个人身上碰一下,解冻他们的太空服。
大家吵成一团,埋怨伯纳德和阿莱趁他们还没准备好就攻击他们,未免太不公平。
“那你们为什么还没准备好?”戴普问,“你们领到装备的时间和他们一样长,像醉鸭一样学着扑腾的时间也一样!少给我哼哼唧唧,开始训练。
” 安德注意到,大家都以为这场战斗是伯纳德和阿莱领的头。
嗯,这没什么。
伯纳德心里清楚,是安德和阿莱一起发现了使用手枪的方法,而且安德和阿莱成了朋友。
别人可能会觉得安德入了伯纳德一伙,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安德加入了一个新的圈子——阿莱的小圈子,伯纳德同样入了这一伙。
变化并不是人人都明白。
伯纳德仍然扯着嗓门嚷嚷,指使他的亲信干这干那。
但是阿莱现在却和每个孩子的关系都很好。
有时伯纳德气呼呼地要发作,阿莱就会开个小玩笑,让他平静下来。
选举新兵队长的时候,阿莱几乎以全票当选。
伯纳德生了几天闷气后也就不了了 之,每个人都接受了这种新格局。
这个小队不再划分成伯纳德的小圈子和圈外的安德等人,阿莱就是跨越这两个阵营的桥梁。
安德坐在床上,把笔记本电脑摆在膝头上。
现在是自习时间,安德可以自选游戏。
这会儿他在玩一个千变万化让人着迷的游戏。
在这个游戏里,学校的电脑不停地创造出新东西,设置迷宫供你探索。
如果你喜欢某个游戏,你可以返回去玩一阵子,要是你很久不来玩,它们就会消失,代之以新的游戏。
有时候游戏很有趣,有时候很有挑战性,必须反应敏捷才能活下来。
安德死了好多条命,但这没什么,游戏就是这么回事,你得死好多次才能掌握窍门。
他扮演的角色出现在荧幕上。
一开始是一个小男孩,过了一会变成一只熊,现在又变成了一只大老鼠,长着细长灵活的爪子。
他控制着老鼠从一大排家具底下溜过去。
他在这里和电脑控制的猫玩过好多次,现在已经觉得乏味了:太容易躲闪了,他对所有家具的位置都了如指掌。
这次我不钻那个老鼠洞,他对自己说,我讨厌那儿那个巨人游戏,那个游戏混蛋透顶,我不可能赢,不管我的选择是什么都是错的。
但他还是钻过老鼠洞,然后越过花园上的小桥。
他躲开鸭子和俯冲下来的蚊子——他在这儿和它们较量过,但是觉得太简单了。
另外,如果和鸭子玩得太久,他就会变成一条鱼。
他不喜欢变成鱼,这让他想起在战斗室里被冻住时的感觉,全身僵硬动弹不得,一直要等到训练结束戴普才会替他解冻。
因此,与往常一样,他又踏上了攀登滚石山的路。
山崩开始了。
刚开始玩的时候他总是失手,埋在一股股夸张地从山石下面涌出来的泥石流中。
但是现在他已经学会了如何跳过斜坡,避开泥石流。
有个诀窍,总是选高处落脚。
也同往常一样,山崩最终停止了,留下一堆堆杂乱的石块。
山峰的表面迸裂了,里面露出的却不是岩石,而是一大团蓬松的面包,像个发面团似的不停向外膨胀,将外面的岩石撑碎,碎石不断溅落。
面包又软又有弹性,他的角色移动得更慢了。
安德从面包上往下一跳,落在一张餐桌上面。
现在他身后是一座面包山,旁边是一块巨型黄油,那个巨人双手支着下巴盯着他。
安德所扮演的角色大约只有巨人的下巴到眉毛那么高。
“我要把你的脑袋咬下来。
”巨人像往常一样说。
这一次安德既没有拔腿逃跑,也没有一动不动站在原地,他操纵着自己的角色爬上巨人
的脸,照着它的下巴踹了一脚。
巨人舌头向外一伸,安德掉到了地上。
“来猜个谜怎么样?”巨人说。
这样看来,无论怎么对待巨人,游戏情节都不会改变。
它只会玩猜谜游戏。
电脑真蠢,明明储存着无数场景情节,可这个巨人却只玩得出一个蠢头 蠢脑的傻游戏。
巨人还是老一套,拿出两个高齐安德膝盖的巨大的玻璃杯,放在面前的桌子上。
跟往常一样,两个杯子里盛着不同液体。
在这一点上电脑倒是挺精明,就安德所知,每次的液体都不一样,从不重复。
这一次,一个杯子里是浓浓的奶油一样的液体,另一杯则咝咝地冒着气泡。
“一杯是毒药,一杯不是。
”巨人说,“猜对了,我就送你去仙境。
” 猜的意思是把脑袋扎到玻璃杯里喝一口。
他从来没猜对过。
有的时候他的脑袋在液体里溶解了,有的时候他的身体着了火,有的时候他掉进杯子淹死了,有的时候掉到杯子外,浑身发绿,腐烂掉了……每次都死得很惨,巨人则在一旁哈哈大笑。
安德知道,不管他选什么,结果都是一死。
电脑在作弊。
死第一条命的时候,他的角色会再次出现在巨人的餐桌上,可以再玩一次;死第二条命的时候,他就退回到山崩那里;下一次则就退到花园上的小桥;再下一次退到老鼠洞。
这时,如果他还要跑到巨人这里来,再试一次,死了之后,电脑屏幕变黑,几个大字穿过屏幕——“自选游戏结束”。
安德则会躺在床上,气得浑身哆嗦,直到睡着为止。
这游戏根本就是一个骗局,可是巨人还说什么仙境!三岁蠢小孩的仙境吧,鹅妈妈、彼得·潘一类人物。
根本不值得进去看。
但他还是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到打败巨人的办法,上那个什么仙境看看去。
他喝下了那杯奶油色的液体,身体立刻膨胀起来,像个气球一样向上升起。
巨人在狂笑。
他又死了。
他又试了一次,这次的液体像水泥一样凝固了,把他的脑袋卡在里面,巨人顺着脊椎把他剖开,像收拾鱼一样剔掉骨头,他的四肢不停摆动挣扎着,巨人把他活生生吃掉了。
安德在山崩那个场景复活。
他决定不再玩下去了,故意让泥石流将他埋住。
这时他已经玩得大汗淋漓,万念倶灰,可用下一条命时他仍然再一次跳上滚石山,直到它变成面包,然后站在巨人的餐桌上,面对盛着液体的两个杯子。
他注视着这两杯液体,有一杯冒着气泡,另一杯像大海一样泛着波涛。
他猜想它们各自代表什么样的死亡方式。
也许那个像大海一样的杯子里会冒出一条大鱼,把我吞下去。
那杯冒泡的液体可能会使我窒息。
我恨这个游戏。
一点也不公平,既愚蠢又丑恶。
他没有把自己的头扎进其中一只水杯,而是一脚踢翻一只杯子,接着又踢翻了另一只。
巨人大喊:“你作弊,作弊!”伸出大手向他抓来。
安德躲开了,他跳到巨人脸上,吃力地爬上巨人的嘴唇和鼻子,然后向着巨人的眼睛里挖下去,一坨坨像新鲜奶胳一样的东西被他挖了出来。
在巨人的惨叫中,安德的角色钻进他的眼睛里,不断往里钻,越钻越深。
巨人向后倒去,周围场景随之变化。
当巨人最终倒在地面时,四周长出了繁茂的花树。
一只蝙蝠飞过来,落在死去的巨人的鼻子上。
安德操纵着自己的角色从巨人眼睛里钻出来。
“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蝙蝠问,“从来没有人来过这里。
” 当然,安德无法回答它。
于是他的手向下伸,捧起一把从巨人眼睛里刨出来的东西,交
给了蝙蝠。
蝙蝠接过它,飞走了。
它在空中叫着:“欢迎来到仙境。
”他成功了。
他应该去探索这个场景。
现在他应该爬下巨人的头颅,看看自己的成果。
他没有这么做。
安德退出游戏,把电脑放回柜子,脱掉衣服,拉过毯子把自己蒙了个严严实实。
他没有杀掉巨人的意思。
这应该是一场游戏,而不是在可怕的死亡与更可怕的杀戮之间作出选择。
我是个杀人狂,即便在玩游戏的时候我也是一个杀人狂。
彼得一定会为我感到骄傲的。
第七章火蜥蜴战队“安德做到了别人做不到的事,真是个好消息。
”“玩家的死亡总是令人沮丧的。
我常想,‘巨人的饮料’那个环节是整个思维游戏中最 变态的部分。
但像他那样挖眼睛一像这样的人,我们真的打算让他指挥舰队?”“他赢了没人能赢的游戏,这才是最重要的。
”“我想现在你要让他进入下一阶段了?”“让他留在新兵队是为了观察他怎么处理和伯纳德的关系,他做得非常好。
”“也就是说,只要他熬过一个困境,你立即就要给他设置另一个更加难熬的困境。
他有 喘气的时间吗?”“他还会和新兵队里的伙伴待上一两个月,或许三个月。
对孩子来说这段时间已经相当 长了。
”“你想过没有,这些孩子已经不像小孩子了。
我观察过他们做的事、说的话,他们一点 也不像小孩。
”“他们是世界上最有才华的孩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人之处。
”“但是总应该有点小孩 样。
他们这样太不正常了,他们的表现就像——历史人物,拿破仑、威灵顿、凯撒、布鲁图斯等等。
” “我们是在拯救世界,不是治愈心灵的创伤。
你的同情心太过分了。
” “列维将军是不会怜悯任何人的,瞧瞧他的录像资料就知道了。
不过,别伤害这孩子。
”“你是开玩笑吗?”“我的意思是,适度伤害,不要太过分了。
晚餐时阿莱坐在安德对面,“我终于明白了你是怎么用伯纳德的名字发送信息的。
”“我?”安德问。
“得了吧,还能有谁?肯定不是伯纳德自己,也不会是沈,他对电脑不怎么上手。
我自己知道不是我。
剩下的还能有谁?算了,我已经弄明白怎样创建假的学员账号了,你建立一个名为‘伯纳德’加空格的学员账号,伯-纳-德-空格,所以电脑没有把这个账号当作重复的账号删除。
”“听上去好像行得通。
”安德说。
“行了行了,行得通。
关键是,你简直是头一天就能这样做了。
”“你怎么没想到或许是别人做的呢?也可能是戴普,说不定他想打击伯纳德的霸道行为。
”“我还发现了一件怪事,这一手用你的名字不管用。
”“噢?”“只要用跟安德沾边的名字注册,都会被系统踢出来,我根本进不了你的文件。
你一定设置了自己的安全系统。
”“或许吧。
”阿莱咧嘴一笑,“我刚刚进系统破坏了一个家伙的文件。
他在我之后也破解了这个系统。
能破解系统的人越来越多了,我需要保障,安德,我需要你编的安全系统。
”“如果我把自已的安全系统给了你,你就会知道我是怎么做的,你会进去把我的文件也破坏掉的。
”“你说我?”阿莱问,“我?你最好的朋友!”安德笑了,“我帮你装一个。
” “现在?”“能让我吃完再去吗?”这倒是真的,每次晚餐结束时,安德盘子里总有剩下的。
安德看看自己的盘子,决定还是不吃了,“我们走吧。
”两人回到宿舍,安德在自己床边蹲下,说:“把你的电脑拿过来,我做给你看。
”但阿莱把电脑拿过来后,发现安德还坐在那里,他的柜子也没有打开。
“怎么了?”阿莱问。
安德没有回答,只把手掌按在他的柜子上。
柜门显示“非法登录”,打不开。
“有人踩到你头上了。
”阿莱说,“给了你劈面一耳光。
”“你现在还想要我的安全系统吗?”安德站了起来,从床头走开。
“安德。
”阿莱说。
安德转过身,阿莱手里抓着一张小纸片。
“是什么?”阿莱抬头看着他,“你不知道?它放在你的床上。
你刚才一定坐在它上面了。
”安德接过纸片。
上面写着:“安德·维京——分配到火蜥蜴战队——战队长邦佐·马利德——立即生效——颜色代码:绿绿棕——不携带个人物品”“你确实挺机灵,安德,可你在战斗训练室的表现不比我强。
”安德摇摇头。
居然在这个时刻晋级。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最愚蠢的事。
从来没有人在八岁以前晋级。
安德还不到七岁。
而且一个新兵队总是一块儿晋级的,每个战队同时接收一名新兵。
除他之外,别人床上都没有晋级指令。
事情刚刚顺利起来,伯纳德刚刚开始能和甚至包括安德在内的其他人和睦相处,安德刚刚交到阿莱这个真正的朋友,他的生活刚刚开始像个样子。
安德伸手把阿莱从床上拉起来。
这个时候调动实在太不公平了。
安德气极了,泪水在眼睛里打转。
不能哭出来,他对自 己说。
阿莱看见了他的泪水,他人很好,没有说出来。
“他们都是混蛋,安德,连你自己的东西都不让带走。
” 安德笑了笑,到底没哭出来。
“干脆我脱个精光,一丝不挂去报到。
怎么样?” 阿莱也笑了。
一阵冲动之下,安德紧紧拥抱阿莱,仿佛他是华伦蒂。
他甚至想起了华伦蒂。
真想回家啊。
“我真的不想去。
”他说。
阿莱也紧紧回抱着他,“我理解他们的做法,安德。
你的确是我们中最出色的,或许他们想让你尽快学会所有东西。
” “不是所有东西。
”安德说,“我想知道的是有个真正的朋友是什么滋味。
” 阿莱严肃地点点头,“你永远是我的朋友,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
”他说,然后笑道,“去吧,把臭虫子剁个粉碎!” “没问题。
”安德也笑着说。
突然间,阿莱在安德脸颊上亲了一下,在他耳边轻声道:“撒俩姆[1]” 随即红着脸转身回到自己在宿舍后头的铺位。
安德猜想,那个亲吻和祝福可能是某种禁
忌,也许源自某种被压制的宗教信仰,也可能那句祝福的话对于阿莱有着特殊的含义。
不管它对阿莱意味着什么,安德知道这句话是神圣的,他是他毫无保留的好朋友。
安德很小的时候,还在他们将监视器装在他脖子上之前,妈妈也曾这样对他。
当时她把手放在他的手上,为他祈祷。
她以为他睡着了,其实他没有。
妈妈在没有一个人知道的情况下显示了对他的爱。
安德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这件事,甚至没对妈妈说。
他把这当作神圣的记忆,他知道了妈妈是非常爱他的。
阿莱刚才也给了他这种感觉,这份礼物是如此的神圣,他甚至不能让安德知道它的含义。
之后他们再也没有说话,阿莱上了床,转过身看了看安德。
两人只对视了一瞬,兄弟般心意相通的一瞬。
然后安德就离开了。
学校的这个区域里不会出现“绿绿棕”的指示灯,只有去公共区域里才能看到。
其他人快吃完晚餐了,他不想这会儿去食堂。
训练室现在应该没人。
现在,训练室里已经没有哪个游戏可以吸引他了,于是他来到训练室后面空着的那排公用电脑旁,登录进入,继续玩自己的独门游戏,巨人的饮料。
他很快来到仙境,现在那个巨人已经死了,他小心地爬下桌子,跳到被巨人碰翻的椅子脚上,再跳到地面。
过了一会,
一 群老鼠跑来咬巨人的尸体,但安德从巨人破烂的衣服上拔下一根别针,杀死了一只老鼠,之后它们就销声匿迹了。
巨人的尸体已经腐烂了,食腐动物啃掉了能啃掉的部分,蛆虫掏空了它的脏腑。
现在它已经成了一具干瘪的木乃伊,龇着牙像在笑,眼睛只剩下两个洞,手指蜷曲着。
安德不禁想起这个恶毒狡猾的巨人还活着的时候,他是如何挖进它的眼睛。
虽然安德仍然觉得愤怒、灰心,但他还是暗暗希望再来一次。
不过现在巨人已经成了场景的一部分,不能再对它发泄怒气了。
安德以前总是通过那座桥去“皇后之心”城堡,那里有很多适合他玩的游戏,但现在它们已经吸引不了他了。
他从巨人尸体旁走过,沿着小溪溯流而上,来到一座森林。
那里有一块操场,里面有滑梯、猴架[2]跷跷板、旋转木马,十多个孩子笑着闹着玩着。
安德走了过去,发现自己在游戏里的角色变成了一个小孩,通常情况下他的角色都是大人。
而且,现在他的角色比其他孩子还小。
他排进等着玩滑梯的队里,其他孩子没理他。
他爬上滑梯顶,看着前面的男孩一个长长的螺旋下滑落到地面。
他坐下来准备滑下去。
还没滑多久,安德突然从滑梯上漏了下来,摔在地上。
滑梯不载他。
他也玩不了猴架。
他沿着栏杆一级级地往上爬,但某一根栏杆会突然变成幻影,让他掉下来。
玩跷跷板时,只要他升高到顶点,就会莫名其妙地摔下来。
还有旋转木马,转速一快,他抓的扶手便会突地化为乌有,随即被离心力甩飞出去。
最可恨的是其他孩子:笑成一片,笑声真刺耳,真讨厌。
他们围着他,指指点点取笑他,直等笑够了才回去接着玩他们的。
安德很想揍他们,把他们扔进小溪。
但他没有,而是走进森林。
他发现了一条小径。
小径很快变成了一条用古旧的石砖铺成的路,杂草丛生,阴森黑暗,但是还能走人。
路的两旁有些指示,可能指向别的游戏,但安德没有理会,他想瞧瞧这条路到底去哪儿。
路的尽头是一片空地,中间有一口井,还有个牌子,写着——“喝水,旅行者”。
安德走上前,看看这口井。
正在这时,传来一声咆哮,树丛中冲出十多头长着人脸的狼。
安德认出它们就是刚才在操场里玩耍的小孩,现在却长着能撕裂人体的獠牙。
手无寸铁的安德很快就被撕成碎片。
像往常一样,同一地点出现了他的第二条命。
这次安德想钻进井里,但仍然被狼群吃掉了。
第三条命出现了,但这次是在操场上。
那些孩子又在嘲笑他。
随你们笑吧,安德想,我知道你们是什么东西。
他推开一个女孩,她愤怒地追赶他。
安德将她引上滑梯。
他理所当然地掉了下去,那个女孩追得太紧,也跟着掉了下去。
摔到地面时她变成了一头狼,瘫在地上,不知是死了还是昏了。
安德一个接一个将他们全部诱进陷阱,但没等他结果最后一个孩子,狼群开始苏醒了,而且没有再变回小孩。
安德再一次被撕成碎片。
安德气得发抖,身上大汗淋漓,他发现他扮演的角色在巨人的桌子上复活了。
我应该退出游戏了,他对自己说,应该去新的战队报到。
但他还是控制着他的角色跳下桌子,走过巨人的尸体来到操场。
这一次,那些孩子一掉到地上变成恶狼,安德立刻把它们拖到溪边扔进水里。
溪水好像是酸性的,每当他把一头狼扔进去时,水里都会发出咝咝的响声。
狼在水里溶解了,升起一股黑烟飘在空中。
那些小孩后来开始两三个人一组追赶他,但也不难收拾。
最后安德发现空地上的狼已经被他全部干掉了,他拉着吊桶的绳子爬进井里。
井里很黑,但他能看见里面有一堆堆珠宝。
他从旁边通过,注意到身后有一双双眼睛在珠宝中间闪闪发光。
前方出现了一张放满食物的桌子,他仍旧没有理会。
他走过吊在山洞顶上的一组笼子,每个笼子里都装着一些奇特的、看上去很友善的动物。
过一会儿再和你们玩,安德想。
最后,他来到一扇门前,门上写着几个翠绿色的字:世界尽头。
他没有迟疑,推开门走了进去。
他站在一个小小的突出部上,突出部凸起在一座悬崖上,下面是或明或暗的绿色森林,绿色中夹杂着些许秋天的金黄,这里那里点缀着一片片空地,上面是耕地和小村庄,远处山坡上还有一座城堡。
白云在他脚下飘过,在他上面,天空就是这个巨型洞穴的顶部,亮晶晶的水晶在明亮的钟乳石里闪烁着。
门在他身后关上了。
安德仔细研究着这个场景。
真是太美了,美得让他不再像以往一样留意如何保存自己的性命。
在这一刻,他不再关心这个地方可能发生什么事情,他已经找到了它,能够看着它就是最大的奖赏。
于是,他没考虑后果,不顾一切地从突出部跃了出去。
他一头栽向下面翻滚的急流和险峻的岩石,就在他下坠时,一朵云飘到他的脚下,将他托了起来,载着他飞向远处,把他带上城堡的高塔,托着他穿过一扇打开的窗户。
把他放在一间屋子里,然后飘走了。
这间屋子没有门,地上没有,天花板上也没有。
从惟一的窗子望出去,外面高得吓人。
刚才他毫不迟疑便从悬崖上跳了下去,现在却犹豫起来。
火炉边一块小地毯自动拆了开来,变成一条细长的毒蛇,露出邪恶的毒牙。
“我是你惟一的解脱。
”它说,“死亡就是你惟一的解脱。
” 安德朝屋子四周望了望,想找一件武器。
正在这时,屏幕突然变黑,一行字在显示屏边
缘闪烁着: “立刻向战队长报到,你迟到了。
——绿绿棕” 安德恼火地关掉电脑,走到信号墙边,找到那三种颜色的带状指示灯,他碰了一下指示灯,然后沿着指示灯标出的路线前进。
暗绿、明绿和棕色的指示灯让他想起游戏里那个早秋时节的王国。
我一定要再去一次,他对自己说。
那条毒蛇是个威胁,我可以从塔里跳出去,在下面找一条出路。
那个地方叫“世界尽头”,或许因为那里就是游戏的尽头,我可以去一个村庄,变成一个小孩子在那里玩耍,不需要杀死什么,也没有什么东西要来杀死我,只管在村庄里简简单单;生活就行。
尽管他这么想,却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简简单单生活”是个什么样子。
这辈子他还从来没有简简单单生活过哩。
他很想试一试。
战队比新兵小队大得多,宿舍也大得多。
宿舍狭长,两边摆着床铺。
宿舍实在太长了,甚至可以看出宿舍尽头向上弯曲,呈一个弧度——战斗学校是一个轮状结构,它的各部分自然也有弧度,不过只要地方稍小就看不出来。
安德站在门口,几个在门边的孩子扫了他一眼。
这些孩子都是高年级学员,他们好像没看见他似的,靠在铺位上继续着他们的谈话。
谈论的内容都是战斗,大孩子们都这样。
他们的个子全都比安德大得多,十岁、十一岁的孩子比他高出一大截,连最小的也有八岁,而安德即使在同龄孩子中也是小个子。
他想看出哪个孩子是战队长,但他们大部分都没穿全副制服,着装介于战斗服和所谓的睡眠制服——即一丝不挂——之间。
很多人开着电脑,但只有少数人在学习。
安德走进宿舍,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他身上。
“你想干什么?”门边上铺的一个男孩朝他喝道,他是这些人中个子最大的。
安德刚才
就注意到了他,年轻的巨人,唇边已经长出了稀稀拉拉的胡子,算得上半个大人了。
“你不是火蜥蜴队员。
” “我是来入队的。
”安德说,“绿绿棕,对吗?我是新分来的。
”他把调令展开给那个孩子看,很明显他的职责是门卫。
那个门卫伸手想接过来,安德缩回手,“我奉命把它交给波让·马利德。
” 另一个孩子走了过来,个子小些,但还是比安德高得多。
“不是波让,笨蛋,是邦佐。
这是西班牙语,邦佐·马利德。
” “你一定是波让啰?”安德问,这次他的发音很准。
“不,我只是个天才语言学家,佩査·阿卡莉,火蜥蜴战队惟一的女孩儿,但比这儿的任何人更有种。
” “佩査妈妈在放屁。
”一个男孩喊道,“她放屁,她放屁。
” 另一个人和着他一块儿嚷嚷起来,“屁话,屁话,屁话!” 许多人笑起来。
“告诉你一个秘密,”佩査说,“如果他们把一个王八蛋送到战斗学校,他脸上准贴着绿
绿棕三种颜色。
” 安德绝望了。
他本来就没什么优势:缺乏训练,个子小,没有经验,而且过早晋级肯定会遭嫉恨。
可现在,阴差阳错,他又交错了朋友,一个被火蜥蜴战队排挤的女孩。
她刚才已经让其他人留下了她和他是一伙的印象。
这一天过得可真不赖。
安德看着四周嘲弄的笑脸,恍惚间觉得他们身上好像长出了长毛,伸出长长的獠牙,想把他撕成碎片。
这地方只有我一个属于人类吗?这些猛兽都在等着吃掉我吗? 这时他想起了阿莱。
在每一个战队里,至少会有一个人值得交朋友。
突然,笑声停止了,整间宿舍静了下来,虽然没有人命令大家安静。
安德转向门口,一个男孩站在那里,高瘦的个子,一双漂亮的黑眼睛,嘴唇细薄,显得非常文雅。
我愿意追随这样出色的榜样,安德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叫道。
“你是谁?”那个男孩平静地问。
“安德·维京,长官。
”安德说,“从新兵队分配到火蜥蜴战队。
”他拿出调令。
那个男孩接过调令,动作干脆利落。
“你几岁,安德?”他问。
“差不多七岁。
” 他仍然保持平静,说,“我问你几岁,不是问你差不多几岁。
” “六岁零九个月,加十二天。
” “在战斗室训练过多久?” “几个月,我希望接受进一步训练。
” “受过战术训练吗?参加过战斗小组吗?受过协同作战的训练吗?” 这些东西安德连听都没听说过。
他摇摇头。
马利德注视着他,“我明白了。
你很快就会知道,这个学校的教官,特别是主管模拟战
斗的安德森少校,喜欢玩弄诡计。
火蜥蜴战队刚刚摆脱不体面的默默无闻的处境,我们在上二十场比赛中赢了十二场,打败了毒蝎战队、野鼠战队和猎犬战队,就要在比赛中获得领先位置。
所以,他们就把你这样一个毫无用处、未经训练、头脑简单的小东西弄过来给我。
” 佩査小声说,“他很不高兴见到你。
” “闭嘴,阿卡莉!”马利德说,“把这个家伙弄给我们是一个考验。
不管教官给我们设置
什么障碍,我们都是战无不胜的——” “火蜥蜴!”士兵们齐声大喊。
安德一下子明白了。
这是一种仪式,是不断训练的一部分,马利德并不是想伤害他,他只是想控制住这一次意外事件,并利用它加强自己对战队的领导。
“我们是烈火,将把对手烧成灰烬,我们每个人都是一团火焰,我们聚在一起——就是熊熊烈火。
” “火蜥蜴!”他们再次高呼。
“即使这个小家伙也无法削弱我们的力量。
” 在这一刻,安德心中燃起了一点希望,“我会努力学习,很快掌握作战技巧。
”他说。
“我没有允许你说话,”马利德回答说,“我打算一有可能就立刻把你换走。
我可能不得
不舍弃一个有价值的士兵来交换你,但你实在太小了,比毫无用处还差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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