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版月光城 乡下尽是好日子 司舜 每天都在期待，每天都是好日子。
比如：阳光铺开，有着丝绸般的温存。
比如花朵，似乎都长满心思，也饱含仙气，活得异常滋润，像是女儿，你怎么看怎么喜欢。
这些花朵，当你叫出它们妖精般的名字时，还会安排更多的妖精一起喊叫，它们几乎都像是沉醉，经常是魂不守舍，像是内心起火。
它们没说一句话，也会应答者众。
花朵澎湃、喧响，自己升华的同时，享受着自己的身世。
有的花朵也有点羞涩，怕被看见却又不断放出火焰。
有的花朵甚至可以瓦解时间，并抵抗住所有的饥渴与寂寞。
在乡下，正是这些精灵，一遍遍芳香我，诱惑我，让我一次次地从人间消失，又一次次地在人间重生，或复活。
对我而言，从没有一朵花是多余的，这至纯至美的事物，只一朵，便可将我完整地包容。
失意的时候，总会有一朵无比新鲜、芬芳的花朵在我身体内外轻轻绽放。
尤其是在春天，我往往走得很慢，风将蝶翅吹软，这时，一朵花唇角轻扬，给出它眉间恰到好处的甜，这时，我身后漫山遍野都是闪光的欢喜。
不止是花朵，乡下随便一个点缀，就是一幅画卷，比如：屋后几竿翠竹，栉风沐雨；窗下一丛小花，招蜂引蝶；篱前一个羞涩的女人，人面桃花。
再比如：一条小河，一湾小小的荡漾，饱含对人类无微不至的关怀；草木是那种无所顾忌的绿；风随意触动某个音符，都会惊起一只鸟雀的耳朵。
在乡下，最美妙的姿势就是俯下身来，你可以和一支断折的草茎交换姓名；可以把脚下方寸皲裂的小坷垃认成泥泞的故乡；可以怂恿一滴清心寡欲的露水，有了蔚蓝、无垠的妄想；你可以目不转睛地看着一只斑斓的瓢虫，背负着朝生暮死的王朝而不知下落；你也可以在磅礴的暮色里，成全自己卑微的忘情。
在野地，你还可以喊一嗓子风，风就抽打每一根肋骨；再看一眼菜花，整个春天就纷至沓来；你可以做一只蝴蝶的情人，有着一触即伤的浪漫。
风，总是一言难尽。
我，一个春天的怀抱者，因为身边的春风，像是鼓舞，开始生出斑斓的翅膀。
风让河流也变得一言难尽，尤其是波浪，多出些欢腾，还有那些安静的树木，在阳光下一点都不安分。
河流喜欢绕弯来表达自己，树木喜欢摇摆来演出自己。
一个人无事，我就顺着风，自言自语，头顶上是蓝天，还有几朵白云，那一匹匹白马似乎都可以牵出来，这让我不得不兴奋。
我兴奋的身体踩踏着草叶也兴奋的身体，还有许多正待出发的身体，都像是被什么啃咬着，都是百感交集，都要投靠春风，都要交给春风。
是风，把我们对美的见识提高到了无话可说的痴迷之中。
有风，河水新生几道鳞尾；有风，阳光多出几缕芬芳。
有风，我们从体内到体外，哪里都好一些。
乡下尽是好日子，取之不尽也用之不竭。
乡下，所有的好日子都会接踵而至，所有怡心的地方，似乎让每个人都被赋予口吐莲花的魔力。
2020年8月28日星期五责编魏振强E—mail:oldbrook@ 穿过天井看到的一块天空有白云来去，大太阳下，万物喧哗似又无声，猪圈边紫色的扁豆花满架。
梅雨的痕迹却还在，堂轩的地上有青苔色，汩汩地吐着凉气，有小狗贪凉就地卧在那里。
大嫂在地里除草扯蒿子，二嫂在山里打山核桃。
我们去菜园地里摘菜。
一天一地的太阳，似乎有风，却看不到，融在了阳光里，阳光亮亮的，却一下就轻了，清了。
菜园在屋对面的山包上，沿着小路往上，一个竹篱笆隔着。
篱笆里全是菜地，玉米地、辣椒地、红薯地、五月梅地、豇豆地，扁豆地，往上又往下的一个山包包，被菜地覆盖得密密的山包包。
山包包高，无遮无拦，看得到远处的山峦起伏，看得到眼底的沟壑纵横，一层一层的山脉外扩蜿蜒至无边无涯处，仿佛乾坤初开。
阳光里闪闪的绿着亮着，阔大的云影投在山体，半山都是阴凉，仿佛一把巨伞，让人直想阴凉里坐一坐，沏一壶滚烫的黄道茶。
我拐进玉米地里扳了两根玉米，就地剥了玉米衣子，黄黄的粒子莹莹地亮着，突然有些后悔，应该连着衣子一起丢到锅笼火边烤着吃才好，那种糯糯的焦香味已经好久不曾尝过，想着，又扳了两根。
又到辣椒地摘辣椒，今年雨水多，辣椒长得不是太好，听说结果的时候雨水多，辣椒会“疯”掉，只长叶子、禾子。
早些时候，我们回来会摘辣椒泡，最嫩的那种，用来烧肉，是不用切开的。
这时候，是只挑红色的摘，磨酱。
老公公在一边帮着摘，笑笑的，只说：许多，许多，都摘去。
大红的辣椒闪闪的亮着，我们擦着汗，都丢在袋子里，沉沉的。
白云悠远，人，看看远天，看看云，心向远方去了，看到什么也不想，不知道想了。
突然觉得好像站在自己的庄稼地 一架秋风 方丽清 里，没有时间，没有空间，我们一起抬着水粪，驮着锄头，抬脚擦过路边的草窠，草窠里的蚱蜢小虫，四散蹦得草浪一样，他在前面除草打洞，我跟着浇粪，听得到土地嘶嘶的吸水声，一架的扁豆花秋风里荡来荡去，他好像脸上带笑，又好像没有，只是安然地做事，远处，看得见炊烟袅袅升起，一千年，一万年，就这样过去。
小狗一进山就换了步伐，颠儿颠儿的，在辣椒地、玉米地、红薯地、豇豆地里穿梭追逐闻嗅，弄一身草刺也顾不上，那是它兴奋的表达。
山野里的气息应该留在它的血液骨子里，这里有它的似曾相识。
晌午的时候了，有喊声，知道是饭好了。
炒好的菜都放在蒸饭锅的锅盖上保温。
木桌，条凳，大家满满地围着桌子坐下来。
各样菜都是炒两碗，一样一样端上来，辣椒烧肉、辣椒煎豆腐、辣椒煎咸鱼、五月梅、豇豆、丝瓜豆皮汤、爆炒红薯苗。
红薯 苗是我们现掐的，指间还是黏黏的白色乳汁，老公公笑，说是第一次吃这个菜。
咸鱼是菜籽油煎的，鱼皮煎出了薄薄的壳子，可以拿在手里撕着吃，嚼着香香的。
扁豆斜斜的剪了长丝，用红干辣椒爆炒，碧而脆。
一样的辣椒炒肉，柴火灶烧出的味道却全然不同。
一盆焦香嘣脆的锅巴旁边摆着一盆引汤。
嫂子们大声说笑着，灶上袅袅地冒着热气烟气，让人心里踏实暖和。
好像一起坐了很久，又好像就是这一会儿。
堂轩里有石磨，青色，布着厚厚的灰尘。
那样一圈一圈吱呀吱呀叫着，磨里慢慢吐出白色的黄豆汁，红色的辣椒酱，黄色的玉米面……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们在大木盆里清洗着红辣椒，太阳穿过天井照在盆里，一盆的火焰。
扁豆花又在风里轻摇。
恍惚里心也沉静，然而又自失起来，觉得要和它弥散在含着豆香稻香的老屋气息里。
莽原李昊天摄 小时候，我家对面大院是供销社食品厂。
院子里有很多大缸，上面有盖，里面盛放有酿造的酱油，有腌制的酱菜，供销社门市部零售的酱油、酱菜均来自这里。
天晴的时候把大缸上的盖子挪开晒酱，越晒颜色越深，成色越好。
每见食品厂师傅手持苍蝇拍穿梭在大酱缸之间，我心里就响起戏剧“咚锵咚锵咚咚锵”的鼓点。
平时，食品厂以加工糕点为主，糕点房内设一张很长很宽的案板，两个老年男性师傅头戴白圆顶帽子，身系白围裙，面对面坐在高脚凳上，手上花样百出：揉搓捏包卷抻切削，做出各种糕点，有酥糖、桂花糕、京枣果、鸡蛋糕、饼干，还有时令点心，像绿豆糕、蜜饯糕、月饼等等。
浓郁的香味穿过大院向四周散开，吸引着住在附近的小孩，我们总是喜欢逗留在糕点房门外，不时探头探脑向里张望，下意识吮吸香味，无顾忌地咽口水。
成品的糕点包装后码放在案板上，像一座小山，随后送到门市部零售。
我亲眼见过两个小青年打赌能吃下多少块鸡蛋糕。
门市部柜台木板上一层油纸一层蛋糕，个个焦黄油亮松软，谁见了都 季芳 许静 想赢这场赌。
食品厂夏季主要做冰棍，生 意特别忙，要供应门市部零售，还有小城散落各处背着木箱叫卖的小商贩集中来批发，所以食品厂阶段性的人手不够时，会招几个待业青年做暑期工。
我们家熟人的女儿暑假也到食品厂做冰棍，她，叫季芳，大约十七八岁，待业青年。
我时年近十岁，暑期在家有大把无聊的时间无法打发，有时在家门口玩玩，经常看见对面院子午后有一拨人排队背着小木箱批发冰棒。
小木箱很简易，正正方方的箱体刷一层未抹匀的白漆露出了木纹，正面印有两个红色大字：冰棒。
木箱上盖着厚棉絮，箱体两侧连接着单肩宽带，背着的时候，身体不自觉往前倾。
冰棒几十根、几十根从冷库发出的时候，冒出冷气，季芳忙进忙出，一眼瞄见我在对面家门口，向我招招手示意过去，看我并没走向她，季芳会连忙小跑着送上两根冒着丝丝冷气的赤豆冰棒， 给我和妹妹吃。
季芳第三次又给我送冰棒， 我父母知道了，就特意对季芳说，你不要经常拿冰棒给她们吃，这样师傅会说你的，对你印象不好。
季芳说我们每天下班每人都会发十根，我给的是我份内的。
此后，每到我和妹妹午休起床，父母都给钱让我们自己到小街上买冰棒解馋。
我有时到水炉打水时的零钱，父母忘记要，我也佯装健忘，这点小资金我偶尔会开小灶，悄悄买根冰棒犒劳自己，当然是躲着妹妹。
自从父母让季芳不要给我们送冰棒，我也就没故意在大门前晃来晃去，实在惦记着对面的时候，我就在自家门缝看对面的院子，等着季芳进出忙碌的时候朝我家这边有意无意地看一眼，哈哈，她果然又会送来冰棒。
季芳今年应该近六十了，在这夏季的夜晚，我突然想起这段爽意的往事。
不知她可好？祝季芳，四季久远，芳菲菲弥彰。